第二四四章 巫祝
把罗恩拖出去之后，方胜把双手垫在脑后，说什么也睡不着了。 在发现那人是罗恩而不是乔娅后，他的心底竟闪过一丝失望，有一种被戏耍了的感觉。然后他便难以抑制地自责起来，一遍遍问着自己：我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 不论是方胜自己还是他身边的长辈、朋友，大都觉得他这个人直肠子得近似透明，心里似乎永远也不会藏住事。他大方、直爽，喜欢一个人讨厌某件事全都写在了脸上，这致使他即使和长辈相处时，也憨厚得可爱，可是，有时候方胜又觉得他完全不了解自己，那些个在特定情况下冒出的念头往往会把他自己吓一跳，那实在不是一个正派的人应该有的念头。 方胜很少这样埋头苦想自己的行事为人，因为他的绝大多数行动想法都是率性而为、自然而然，根本没什么好想的，而现在，当他不率性的时候，当他为了没能做成一件坏事而感到失望的时候，他对这样的自己惊骇不已。 即使天真的孩子也有不能说的秘密，即使直肠子的人也有不纯粹的时候，方胜苦笑着咀嚼着这句话，在快天明的时候终于慢慢睡着了。 一觉醒来时方胜便将昨晚的那翻冥思苦想忘得一干二净，他还是原来的他，不过对罗恩、乔娅这对心怀不轨的兄妹却更为提防了。 又过了几天，罗恩终于逮到个机会，把方胜拉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半天后两人一起从那角落走了出来，方胜拼命忍住笑，却到底没忍住，原来他完全误会了罗恩。 这个傻大个不是对方胜有意思，而是对秋华有意思。 方胜实在想不明白，以他和秋华的肤色，在这村落应该被视为异类才对，就像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走到一起，这些人也应该抱类似想法才对。而罗恩却似乎被尚未下过床的秋华迷住了，实在是大出方胜预料。 罗恩要托方胜给他牵线，完全没考虑到方胜其实只不过是秋华的晚辈，更不会知道方胜其实是帮他师傅来给秋华送情书的。 不过再看到秋华的时候方胜也不由留上了意，她的外伤好得很快，皮肤已经光洁如初，虽然还有些病态，却更能激起男子那种保护弱小之心，他不由苦笑着想到，罗恩会迷上秋华这个“异类”八成正是因为这个。 然而不知为何，外伤、气色都越来越好的秋华神智却变得常常不清醒起来，往往正和方胜说着话，突然就困倦得睁不开眼，睡着了之后却又开始说胡话，双手紧紧地握起来，连指甲掐进rou里都不会醒。 说梦话时秋华说的大多数竟然是巫印岛族的语言，方胜不由暗暗担心，是不是当时以青元巾逼走那黑影时，还残留了一部分在秋华脑子里，若真是这样，如果秋华无法自行将那些残留在她脑中的东西逼退，那么他只能再用一次青元巾了。 只是想想当时单膝压在秋华后腰用青元巾勒住她的脖子几乎把她的整个上半身都提起来的情景方胜就后怕不已，当时可是真的将秋华勒得断了气！ 于是方胜又临时抱佛脚祭炼起青元巾来，他不可能再故伎重施，因为哪怕是仅仅想一下他的双手就会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若真动手，只怕他连青元巾都抓不住。为今之计，只有彻底祭炼完青元巾，用一种较柔和的方式去将那残余的黑影驱除。 某一天，秋华在无意识之下抓伤了照顾她的迦迦，从那天开始，方胜便一天到晚都守在秋华身边，吃喝全由方胜来喂，睡觉时方胜怕她再伤人，也怕她把自己伤着，便干脆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手中让她握住。很快，秋华手上被她自己掐出的伤全好了，方胜手上的伤却多了起来。 秋华的精力一天不如一天，方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恨自己下不去手，又气又急之下，只得把怒气转移到那个黑影之上，咬着牙发誓，如果下次再遇到，一定要将其打得魂飞魄散！ 每天秋华只会清醒一会，便是在那一会功夫里，她总会歉然地松开方胜的手，看着方胜那满是伤痕的手背，眼角无声地流下泪来，到了现在，她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方胜也只能对秋华笑笑，然后哑着嗓子轻声说：“我没事，你会好起来的。” 实际上连方胜自己都不相信那些话，于是趁某天秋华气色稍好，他急忙找到乔娅，让她带他找到了她们的村长，也就是祭祀时念祷词的那个人。 方胜一见那村长不由一惊，竟正是那天对他点了点头的敲鼓老者。方胜用他的半吊子土语外加比划着，求村长去看看秋华的情况。 村长对方胜的话一知半解，不过好在旁边有乔娅在补充，是以还是跟着二人来到了迦迦的家。 村长到时秋华又睡着了，这会她还算平静，只不过轻轻皱着眉头。 方胜看得一阵心疼，然后便求助地看向村长，只希望村长能有些办法。村长明明没有灵力，却能感觉到方胜的神识，并且能仅靠祷文引发灵气波动，方胜对他的本事还是抱有很大期望的。 然而村长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而且这老人家简直比个女子还矜持，竟然真没碰秋华一下，只是仔细看着秋华的气色。 便在村长起身要走之时，秋华突然又说起胡话来，语调十分凶狠，双手还猛烈地舞动了两下，方胜见她这就要把手砸在墙上，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弯下腰牢牢地抓住她的双手。 直到此时村长终于一改那副平静模样，又转回身来，把耳朵凑到秋华身边听着秋华说的那些话，过一会又弯下腰掰开秋华的眼皮看了看。 “你等等。”村长以岛族语道。 方胜一看似乎有希望，感激得差点要给村长跪下来，但因为还抓着秋华的手，行动不便，只能用岛族语冲村长连道“谢谢”。 村长走时叫走了罗恩，回来时罗恩依然在他身后跟着，只不过怀里却多了一堆灰色陶片。然后村长便一本正经地站到了秋华床边，让罗恩抱着那些陶片，乔娅则从上往下拿陶片给他看。 村长那苍老庄严的声音忽然在小屋里响了起来，然而说了没两句竟突然顿住了，然后便见乔娅慌慌张张放下第一块陶片，又将第二块陶片举到了村长眼前，于是村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方胜看得目瞪口呆，他祭炼青元巾已是临时抱佛脚，没想到这村长比他还不靠谱，竟然找来咒法现念！ 然而方胜的心很快便又提了起来，因为当那些陶片被念了一半时小屋里便无中生有产生了灵力波动，那波动像是有意识一般将村长和秋华两人包裹在一起。 随着咒语声的延续，秋华不仅没好，反应反而越来越强烈，嘴里用岛族语大喊着，使劲摇摆着双臂，力气竟大到了方胜必须用上内力才能牢牢握住的程度。 方胜心中大急，真怕村长弄巧成拙，直接把秋华给治疯了。然后便见村长的声音越来越高亢，终于把秋华的喊声压了下去，渐渐地，秋华的声音竟越来越低，连手上的力气也小了下去。 当村长念到最后几块陶片时，秋华终于完全平静下来，方胜松开了抓着秋华的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紧张得出了一身汗。 等村长将所有陶片都念完，方胜对村长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临时抱佛脚也能抱出这种效果，在方胜看来他简直就是个老天才！ 村长念完那些咒语也累得不清，擦了擦额上的汗，然后便和迦迦说起话来，似乎是告诉她平时照顾秋华的事项。 村长还没说完，只听床上传来一声呻吟，秋华竟然醒了过来。秋华一眼便看见了村长，勉强朝村长挤出一丝笑容，然后好像仍不太清醒，竟以她原本的语言轻声道：“谢谢你，巫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