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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零节 君臣之论

    二四零节君臣之论

    改水军的室里,秦明韬黑着脸看着墙上的地图,似乎有满肚子的火,一句话不说。常文广却不管秦明韬开心不开心,兴高采烈地摆弄着他手上的燧发枪。那把火枪看上去做工很糙,重量也比改水军现有的火枪重不少,怎么看都不是个好东西。

    但这粗糙的玩意,却被改水军旗总常文广当成了宝贝。

    将火枪往窗外指了指,常文广爱不释手地说道,“听军师说这枪一个月能出两百把,现在仓库里已经快有五百把了!”把火枪在手上掂了掂,常文广转头过来笑道,“殿下,这次你一定得给勇字旗配点,咱勇字旗火枪最少。”

    背向这边的秦明韬似乎没听到这句话,只把眼神放在那个东亚地图上,没有答常文广的话。梁老大见没人理常文广,抬头上下打量了常文广一番,问道,“你手下都是炮兵,配火枪做什么?”

    常文广瞪着眼睛把梁老大一横,喝骂到,“炮兵就不用枪了么?那野地里打起鞑子来,鞑子还不是第一个往炮兵阵地上冲,没有火枪如何顶得住?”又看了看手上的滑膛枪,常文广不爽地说道,“你们都是用太平王做出来的精致玩意,咱勇字旗就用这糙货,你个王八龟儿还有意见?”

    “你们忠字旗也恁欺负人了!.咱勇字旗就不是东王的兵么?”

    梁老大皱了皱眉头,懒得和这个.无赖扯淡。他把常文广手上的燧发枪抢了过来,口里说道,“这便是那些匠户弄出来的玩意么?”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了看,梁老大好奇说道,“和太平王的货色不能比…不过倒像是能用样子…这是流民里的卫所匠户做的?”

    常文广瘪了瘪嘴,却没有说话。.梁老大和常文广七八年战友了,看他脸上表情就知道是“正是这样”的意思。梁老大抓着枪也有些兴奋起来,他在枪托上看到一个工匠的名字,眨了眨眼睛说道,“那帮穷匠户做的玩意会炸膛不?这枪能打多远?一百米?”

    这火枪制造的直接负责人是李锦熙和李承宗,但.是赵德也派了不少“骁字旗”神射手参与“土枪”的性能测试,也参与这项工作很多。要说这种“改水军特产”土枪的性能,在座的各个旗总里还属赵德最清楚。常文广见梁老大问起,看了看赵德。

    赵德瞄了常文广一眼,喝了一口茶,却没有答这句.话。

    常文广见赵德埋头喝茶不想搭话,不敢问他,想.了想自己答道,“还可以吧,这把我打过,一百一十米用铁弹能打进靶子里。这一把是我跟军师讨来的,我在北山靶场里一口气打了二十枪也没有炸膛,还可以啊!不知道其他的有没有这质量。”

    梁老大拉开击.发铁看了看,点头说道,“要是能不炸膛,倒真是有用东西,回头把所有铁匠全组织起来做这个,一个月造他个千来把。”

    常文广瞥了他一眼,啐道,“做你的黄粱美梦吧,你当是太平王的车床厂么?那帮大明匠户是怎么做的?那都是用手抓着钻子磨的!一个老工匠十几天才能做一把,一般的铁匠就不说了,不学一年两年哪里做的出来?”

    梁老大闻言愣了愣,唏嘘地说不出话来,一时对那土枪失了兴致。他正要把枪还给了常文广,却听到门口一个声音说道,“那也不怕,我招了一千个机灵的年轻人进兵工厂做学徒,一年以后就能出师。一年时间快得很,到时候我改水军也装他个几万火枪手。”

    站在门口说这句话的,正是红光满面的李锦熙。常文广见李锦熙和李承宗进来了,眨了眨眼睛看了看秦明韬,不敢说话。李锦熙把常文广的表情看在眼里,笑了笑,一抖长衫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秦明韬发起这个临时会议,和五个旗总坐在这里,等的就是李锦熙和李承宗。两人一进来,会议室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背对着众人的秦明韬不怒自威,让跟在李锦熙后面的李承宗面如土色。梁老大不说话,常文广也闭了嘴,赵德把那青花瓷杯盖在茶杯上反复摩梭,似乎在想着什么。

    李锦熙看了看五个旗总,笑了笑。这个自信的书生大步往前走了几步,对着秦明韬的背影双手一拱,口中大声说道,“殿下久等了,臣有罪!”

    五个旗总见状都抬起了头,看着认罪的李锦熙,默然不语。但秦明韬似乎不准备这么轻易放过这个胆大包天的军师,没有转过身来。李锦熙见状一揖及地,拱手大声说道,“李锦熙有罪!李锦熙无能,请辞咨议参军一职,只在火器厂里做个管带,为殿下组织火枪生产!”

    秦明韬儿子出生那天晚上的吉瑞,哄得百姓们敬若神明,哄得军士兴奋不已,但却哄不了这些消息灵通,见多识广的高级军官。虽然是农民出身,但这几个旗总在军队里识了字,看了不少兵书史书,又跟着东王跑遍了大江南北,见识比下层军民高得多。

    想让不识字的百姓相信有利无害的奇迹,那不难。百姓们最喜欢有好事喜事,何况是他们拥护的东王的喜事。但想让这几个旗总相信一件奇迹,还是有点困难的。几个高级军官对这事一直半信半疑,这几天也不想多说这事,不参与这事情的讨论。

    只任那些军士们去传,任他们越传越神。

    这种事情对军队凝聚力是有利无害的,管他真的假的,几个旗总都懒得干涉。对于这种事情,你要是真刨根问题去弄清楚,人家还要问你是什么居心,是不是对东王有二心?

    但奇怪的是,当事人东王似乎也不想说这事情。得了儿子不过三天,东王突然发起这次没有主题的会议,李锦熙和李承宗又一反常态地姗姗来迟…众人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些端倪,愈发不敢说话。有些事情,手无寸铁的书生敢说敢做,但真正领兵的将领却不敢说不敢做。

    见李锦熙说得淡然,倒似那咨议参军的军师职位也没什么好留恋似的,秦明韬皱眉转了过来。看了看半跪在地上的谋士,秦明韬冷冷说道,“李锦熙,你好大的本事,这军师你也不想做了么?”

    见东王话说得重,会议室里众人心下都是一凛。

    李承宗脸上一片惨败,一个快步抢了上去,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声说道,“殿下,这事是李承宗干的。军师一心为了殿下的社稷江山,绝无二心!殿下要罚,就罚李承宗的官吧!”

    李承宗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到“乓”地一声,刚走到门口的一个卫兵把手上的茶壶摔在了地上。那卫兵刚掀起里层门帘正要送热茶进来,却看到两个军中大佬被东王责罚的情景。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手一抖把茶叶茶水摔了一地。

    见会议室里气氛不对,那侍卫哪里敢停留下来打扫。他西索几下把地上的茶叶和破茶壶笼进怀里,敬了个礼就逃了出去。

    秦明韬看了看地上的两个文职官员,扬了扬眉头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把放在桌子正中的茶杯放到一边,秦明韬淡淡说道,“李锦熙你倒说说,你有什么罪?“

    李锦熙坦然看着秦明韬,拱手说道,“殿下既已知道,又何必问李锦熙?”

    秦明韬皱了皱眉头,冷冷说道,“我是真不知道,要你教我!”

    李锦熙看了看在座的几个军官,摇了摇头。他是顶聪明的人,见秦明韬把几个旗总全叫来说这事,就知道东王打得是要开诚布公的意思。想回转么?李锦熙低头想了想,拱手说道,“殿下到今时今日,还把自己当作那海外渤泥国人么?”

    秦明韬却没想到李锦熙说的是这么一句话,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答。他突然被李锦熙这一句话噎住了,好半天回不神来。

    李锦熙拱手说道,“臣下本是琼州一介布衣,却不知道怎么也有几分意气,不愿做那守井之蛙。李锦熙读书十年看了百家文章,游历天下五载结交英雄无数,本也觉得自己得了那救世之策帝王之术,拟择一良主做那郭奉孝之事。然事殿下三年有余,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殿下实非当世之才。”

    李锦熙看了看秦明韬,淡然说道,“大明朝三百年,进取有亏守成不足。到如今官官相护腐不堪言,文官踊跃其利不惜侵吞国本,武将拥兵自重不顾社稷安危,眼里如何还有天子?大江上下大河南北,何处不是灾何处不是难?甘陕流民千里,辽东鞑虏叩关,西南南蛮纵横,殿下不知道么?”

    “大明朝已失其器其期不远,天下谁人不知?然大明朝昏君贪官不愿自灭,要累天下苍生为其殉葬!这天下谁能撑住?那少不知事的崇祯撑得住么?那贪得无厌的首辅周延儒撑得住么?那屡降屡叛的高迎祥撑得住么?”

    “天下如此!殿下不挺身而出,谁挺身而出?殿下是要看着九州沦落,坐视天下苍生受此劫难不救?殿下是要坐视华夏九州一步步沉沦,我华夏气数在囚禁中一点点消磨殆尽,看着关外铁蹄席卷而下,看着国器落入那异族之手么?”

    “殿下你去听听山下的百姓,殿下你去听听他们的话。听听他们要的是什么,听听他们恨的是什么,听听他们怕的是什么!天下有难,苍生何等期盼真龙现世?王子绝非凡等,此非人为,此乃天意!殿下走到了今天,还把自己当作是逍遥海外的渤泥国人,立于局外么?”

    李锦熙不肯停住,他一抖前襟决然地跪在了地上,拱手大声说道,“天下有难,李锦熙请殿下救这苍生!”

    几句话说得句句要害,逼得秦明韬答不上来。他看了看跪在了地上的书生,皱眉不语。可惜房间里却不止他一个听众,梁老大突然也站了起来。这个嫉恶如仇的汉子知道太多事情,他曾为东王卖炮给女真人羞愧难当,此时他毫不犹豫地跪在了秦明韬面前,拱手大声说道,

    “殿下是当世英雄,王子绝非凡品!请殿下救这天下苍生!”

    梁老大这么一跪,房间里的压抑被彻底打破。这等事情不管对错没有人敢落后,常文广几个旗总呼啦啦全跪到了秦明韬面前。

    秦明韬倒吸了口凉气,说不出话来。站起来焦急地踱了几步,他求助般地看了看站在后面的赵德。但他的义子看了看跪了一地的中年人们,却摇头拱手说道,“天下人都要父亲出头,此乃大势所趋,父亲如何避得开?王子非凡品,此乃天定。”

    秦明韬冷笑一声,背手默然不语。两边人正在僵持,门帘被猛地掀开。凛冽袭来的门外冷空气里,一个通讯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赵德皱眉喝道,“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通讯兵看了看跪了一地的高级军官们,舔了舔嘴唇也跪在了地上,口中大声喊道,“前方哨子来报,皇太极突然率大军出了沈阳,直扑东江镇皮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