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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绸缪(2)

    郭威带着柴宜哥在客厅里接见刘崇的使者郑珙和欧阳晟,从对郭家亲属的哀悼开始,最后以太后的身体状况结束,其间只有郑珙礼貌地和郭威攀谈,柴宜哥和欧阳晟都沉默地坐着。

    郑珙是刘崇身边较有见识的谋士,早在刘承佑登基之时他就建议刘崇停止纳税,在晋阳高筑墙广积粮,正是听从了他的话,刘崇才成为令郭威顾忌的存在。

    柴宜哥看着郑珙的长须,除了觉得这人很像教私塾的乡下秀才外并没感觉他有什么过人之处,虽然他给刘崇提供了很好的建议,但刘崇准备了三年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没有任何行动,作为谋臣的郑珙实在没体现出高瞻远瞩的本事。如果郭威举兵之时,刘崇能立即附和响应,那么现在也不用再等待郭威进行继承人的选拔了,或者根本不用理会郭威,直接举兵杀入汴梁,以目前汴京的军心士气,鹿死谁手非常难说。

    可笑的是,郑珙此时还小心翼翼地问郭威谁能当皇帝,虽然语气中充满了怀疑,但似乎一直在期待郭威矢口否认自己想要称帝的事实,更可笑的是,这位郑先生的谈话技巧实在拙劣,郭威几次顾左右而言后,他就找不到话题了。

    不过让柴宜哥感到有趣的是郑珙的跟班,那个叫欧阳晟的青年。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发髻整理的一丝不苟,在郑珙哑口无言的时候犹自露出恬淡的表情,很仔细地盯着墙壁上挂的王摩诘的《雪溪图》,对郑珙的窘迫丝毫不以为意。

    “郭帅此番可是辛苦,可曾得知鼎重几许?”就在郑珙结舌之际,欧阳晟突然朗声问道,态度虽然无礼,但潇洒的做派比起郑珙的猥琐倒让人多了几分好感。

    “给他一把羽扇就可以Cosplay孔明了!”柴宜哥在心中赞叹,却转头看郭威的反应。郭威才进京城时,只有来迎接的冯道敢不阴不阳地说声侍中此行辛苦了,不过以冯道的身份,郭威自然不能怠慢,还得礼贤下士,但这欧阳晟也未免太狂妄了,郭威就算立即砍了他,相信刘崇也无话可说。

    “药师休得无礼!”郑珙着急地站了起来,如果说这年月军人都是魔鬼,那郭威就是魔王了,他们之前订好的策略就是旁敲侧击,问这么直白,郭威当真恼羞成怒未必惧怕刘崇,杀了人最多说声哥们没控制住,兄弟对不起了。万一郭威真没想要当皇帝,他俩文人不是白死了吗。

    郭威却并未动怒,只是微笑着摆了摆手,露出一副无奈凄楚的表情,长叹一声后右手撩开衣领,左手指着脖子上的刺青说道:“自古岂有雕青问鼎者,你们就不要再怀疑某了吧!”

    此言一出,郑珙不禁动容,呐呐无言起来。要知道郭威脖子上那一圈雀儿刺青可是天下皆知的隐痛,郭雀儿这一外号也是这么来的,郭威出身军卒,募兵制盛行以来军卒和犯人一样要刺青黥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毁,刺青者显然低贱了。

    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联想一下郭威出兵的理由,以及他现在仍然尊奉汉室,拥立新君的表现,他是忠是jian已经一目了然,郑珙都忍不住要给郭威行一个大礼了。

    “刘公乃太祖胞弟,功勋卓著,于情于理都是继承正统的不二人选,然为国家计,其坐镇太原,屏蔽契丹不可或缺。武宁军节度使刘赟幼时深受太祖喜爱,以某之见,刘赟可继承帝位!”既然已经开始演戏自然就要做足全套,郭威的语气不可谓情意拳拳,每字每句都打动着郑珙。

    刘赟是刘崇的儿子,立刘赟为帝,刘崇就是太上皇,虽然不能亲自君临天下,但也可以知足了吧。

    “侍中真是忠心耿耿,请受某一拜!”郑珙终于还是给郭威行了大礼,连带着欧阳晟也不得不弓腰施礼,但他的态度还真是草草。

    看着郑珙的反应,柴宜哥暗自摇头,郭威就不能做第一个刺青天子吗,他也太好骗了吧。难道说刘家人都有那种把复杂的事情想简单的能力,所以连带着部下的智商也无限下降?“他们都是实诚人啊!”柴宜哥只能如此感叹。

    倒是欧阳晟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显示出他根本不相信郭威的鬼话,只不过郑珙已经不再给他表现的机会,准备告辞了。郭威自回内室,柴宜哥送郑珙二人出去,却见欧阳晟看着那副《雪溪图》似恋栈不已,行至欧阳晟身边,低声道:“先生可是喜欢此画?”

    “此图临摹的确是精妙,可惜并非真迹!”欧阳晟言之凿凿地说,柴宜哥故意表露出惊愕状,他显然看出欧阳晟言犹未尽,只是那郑珙已急切间走出客厅了。

    “乾佑初年,小生曾在太原留守府欣赏过此图!”欧阳晟拱了拱手。

    “噢,我辈军人不解书画,悬伪作于此倒贻笑大方了!”柴宜哥笑呵呵地摸了摸画卷,叹道:“墨色染溪,以衬两岸雪,坡石有渍染似无勾皴,虽是伪作却也得唐之山水真髓矣,只不知真迹又有和不同!”说着冲欧阳晟露齿一笑,“先生若有暇,小可还想请教一些书画学问。”

    “郭氏神童之前,某岂敢卖弄!”欧阳晟表情怪异起来,对答之间二人的深层含义表露无疑,即便刘崇是皇亲,郭威便替代不得吗?柴宜哥敢在欧阳晟面前作此暗示便是吃定了他根本没有资格给刘崇建言,既然如此,何不刺激一下这个有些清高的书生呢。

    欧阳晟无奈地挥动衣袖,追郑珙去了,却听见柴宜哥在身后自语一般道:“自古岂有雕青者为天子,又有谁敢为天下先呢?”

    欧阳晟心内却五味杂陈,郭威不凡,其孙也不易相与,刘崇不过是个地痞无赖,若非萌荫刘知远,哪有今天?他看似胸有大志,实际上却害怕郭威,否则早就当机立断。开封大乱,欧阳晟是亲身经历过的,也听闻了柴宜哥手下的铁甲洪流,郭威的孙子都如此勇武,刘崇真的有机会吗?

    “若他一味偏信郭威,不若劝老师速速离去!”欧阳晟暗自道。

    目送欧阳晟离开,柴宜哥的笑容愈发灿烂,情不自禁道:“雕青天子蛮有型的嘛,有朝一日我当了皇帝,是不是该将皇家刺青作为一个传统?”突然,他怔住了,不由自主地重复“有朝一日我当了皇帝”,方才脑海里那一闪而过的灵光逐渐清晰起来。

    “郑恩,满熊,随我去何园!”柴宜哥大声道。

    此时的何园有些萧索,柴宜哥住回郭府几乎调走了所有的丫鬟和卫士,这里又恢复成了豪商院落,然而何福殷的家眷也大多搬去了淮南,这个园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幽静。

    何福殷并没有离开汴梁,柴宜哥挺过这次劫难让他清楚地看到了伟大的前程,如果要让这个商人家族不断发展壮大,就必须坚定地站在柴宜哥身边。柴宜哥对于杀掉何三郎的事还有些耿耿于怀,毕竟何福殷在整个事态中都保持着忠诚,这让柴宜哥数次提到要给何三郎办一场丧事,甚至给他追偿一份功名。但何福殷并未给何三郎治丧,只是感谢柴宜哥赐了一份烈士的荣誉,毫无疑问,他的表现获得了柴宜哥的信任,而他决定要再接再厉。

    房间里,何六娘默默地垂着眼泪,何福殷只是木然看着她。从将女儿送给柴宜哥伊始,他就不再对她摆出父亲的姿态,有时候甚至小心翼翼,所以即便知道是何六娘出卖了何三郎,他也称赞女儿谨守妇道。

    这两年来,何福殷当然看出公子对倭女里美的态度都比对何六娘亲密,显然根本不喜欢这个女子,“或许是年龄太长吧。”何福殷常常这样感叹,想当初柴宜哥让何六娘完成原订的亲事,是何福殷执意不肯,现在何六娘已经十八了,女子韶华匆匆即逝,柴宜哥却始终没有表明态度,这样不尴不尬的局面让何福殷倍感失落,尤其是自己还笨到买个倭女给柴宜哥,一想到这事,他就忍不住犯偏头痛。

    “这几日可曾见过公子?”战场上有哀兵必胜之说,情场上大抵也是如此,虽然何三郎咎由自取,但何家总归是为柴宜哥付出了血的代价,就算是怜悯,柴宜哥也该对何六娘好些了吧。

    提及何三郎,何六娘就心中一痛,出卖兄长的事已成了她心中的阴影,虽然她不曾为此后悔,但若说她是因为要讨好柴宜哥才这样做,对她就是侮辱了,所以听出父亲的语气含有深意,她恼怒地拂袖而起,“若公子仅为此念六娘的好处,六娘情愿去死!”说完就气冲冲地离开了,徒留何福殷喟然长叹,“六娘不仅痴,而且傻,连女人的小意劲都没有,这怎么能讨男人喜欢。”

    何六娘一路小跑至荷塘边,一边慨叹自己命苦,一边拭去眼中泪水,却听见花丛深处传来嘤嘤哭泣声。

    “谁在那里?”何六娘强忍着烦躁,拨开花丛,却见丫鬟知了慌慌张张地想要逃走,不禁讶异道:“你在此间哭什么,不准走!”

    知了顿住身形,抽噎着突然跪了下来……

    此时,在何园里感叹命苦的还有另一个人。

    陈安平得到了更好的待遇,不用再被关在柴房里了,甚至他的老婆伊莎贝拉还有幸与郭月娘共进晚餐(这是柴宜哥的意思,让一个洋妞来转移郭月娘的悲伤情绪),但陈安平依旧被柴宜哥严密看管着,无论去哪里身边都跟着荷枪实弹的侍卫,甚至连出恭都有人陪伴。

    “公子,在下一介布衣,在外漂泊多年已是不孝,此生不学无术已然荒废,只求能回到家乡,躬耕一世奉养双亲!”陈安平在见到柴宜哥后根本不等后者反应就跪了下来,声音中饱含悲怆。

    “可是贵夫人在汴梁玩得挺开心啊,她现在正在游览皇宫,这可是天大的荣幸,陈先生何不再等几天呢?”柴宜哥笑眯眯地说,因为郭月娘和舞阳长公主的是闺蜜,所以认识了伊莎贝拉这个妙人后就带她去开解舞阳的情绪。

    虽然陈安平把柴宜哥的种种试探当成了冷笑话,解除了他也是穿越者的怀疑,但柴宜哥实在喜欢这个家伙,一个有勇气去西域探险的人眼界和见识自然和普通的学究不同,也和柴宜哥缩短了意识形态的差距,更何况这人在数学和工程学方面的造诣甚深,在这个时代称得上是学贯中西,这可谓是柴宜哥的意外收获,虽然还不知道怎么施展他的才华,但这个世道重视科学的领导人除了柴宜哥还会有谁呢,陈安平你可是瞎马巧遇伯乐啊!

    但陈安平居然不愿意成为柴宜哥的幕僚,也许是当初被何三郎忽悠后幻想破灭心灰意冷,又或者这家伙根本没有眼力价,是的,一定是这样,否则这等人才在历史上怎么籍籍无名,他肯定是笨到不断跟错人才会被历史淘汰了,而且像柴宜哥这样大有作为的主公亲自招募,他都依然不情愿,可见其人多么固执。

    “就算你对汉室忠心耿耿,现在我们郭家可是大汉的忠臣,你还犹豫什么?一身才华难道就此湮没吗?”柴宜哥的语气已经有些焦急了,陈安平却依旧不温不火,“其实,在下真的没什么本事!”

    “没本事能孤身行到东罗马帝国那么远?没本事能带着拜占庭贵女私奔?没本事敢在老子背后捅刀子?”

    柴宜哥的排比句很有气势,陈安平有点两股战战的感觉,说起来这家伙很懦弱,可这么胆小的人却能在这时代做出如此伟大的事倒也奇怪,陈安平不明白柴宜哥为何会把拂菻精确地译为东罗马帝国,又或者称之为拜占庭,倒是这位少年气势汹汹地说你敢阴我的时候,陈安平已经头如捣蒜,哪有一点文化人的矜持。

    “安平对不住公子,请公子饶命!”

    柴宜哥见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颇为郁闷,不禁哼哼道:“难道你自持有此番经历便觉得了不起了么,以为自己能纵横西域就胸怀异志?传奇故事读多了,把虬髯客当成偶像了是不是?”

    陈安平更加恐惧了,虽然他一度产生过匡扶天下的宏愿,虽然他觉得风尘三侠的传说很赞,并且对杜光庭写的《虬髯客传》很不满意,但他的志向还真没有虬髯客那么大,他根本就是个喜欢幻想的人,当现实的残酷打击到他后就立即退缩,所以此时他的想法真的是回家种田那么单纯。

    柴宜哥却越说越兴奋了,就像恨铁不成钢的教育家一样,“YY小说读多了不好,像你这种能被何三郎玩弄于股掌中的人,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我吧!”

    陈安平依然摇头,他觉得作为一个科学家,躲在家里做研究就好了,而且自己的冒险经历也足够丰富,写一本回忆录也足够聊慰平生,何必非要跟军阀混到一块儿呢。

    “丫挺的!”柴宜哥才没有耐心去玩三顾茅庐的把戏,狞笑道:“反正我是不会放你走了,你不答应我就打,要知道伊莎贝拉也在我的手上,本公子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充满了好奇……”

    卑鄙啊,当年曹cao强迫徐庶的手段都没有这么恶劣,陈安平饶是胆小如鼠也血性地浑身颤抖如同筛糠一般,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柴宜哥一眼,接着斩钉截铁地跪下,嚎啕大哭,“公子啊,小人年少时负气离家,家中九代单传,如今父母老朽,小人只想回去尽孝啊!观公子气宇,绝非夺人妻室之徒,若公子一味要强,小人只得奉上爱妻,再以死谢罪,只是可怜我那离散十年的双亲啊~!”

    泼妇上吊也不过如此,柴宜哥无语了,在原地踱步怒道:“跟着我难道就不准你回家了吗?你家在何处,难道并非我大汉治下?”如果陈安平要去南唐或者契丹,那柴宜哥只能去OOXX伊莎贝拉,然后看这位科学家如何以死谢罪了。

    这样禽兽的事情,忍一忍也就干了,柴宜哥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陈安平不禁背心一寒,这位公子表现出的求贤若渴真是让人害怕呀,他不敢再敷衍,老老实实地说:“小人家在徐州,真真切切是隶属大汉治下!”

    “徐州?”柴宜哥突然兴奋地搓了搓手,“徐州吗,我会放你回去!”

    说到这里,门外突然传来焦急的呼喊,“公子,不好了!”

    “怎么?”柴宜哥的兴奋戛然而止,“出了什么乱子?”不再理会陈安平,奔出了房间。

    “公子,你啥时候放我走啊?”陈安平好不容易盼来了好消息,结果柴宜哥只说了一半,不由得急切地跟着柴宜哥的脚步,岂料刚到门口,就见傻根虎着脸挡住了去路,看见这结巴汉子,陈安平的屁屁没来由一痛,整个人软了下来,趴在门房上犹如深闺怨妇一般,“公子,说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