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曙光
李玄他们从这些游骑兵口里终是探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前线三十万隋军不知何故从半个多月前突然从泊勺城撤军，而且走得极为匆忙，丢下了许多辎重，高句丽的乙支文德大将军率领十五万大军在后追杀，追击了十日后终于将这支将近三十万的隋军给打散，那些散落在各地的大隋残军大都便宜了高句丽各部落的游骑兵。 虽然李玄他们早有了心理准备，但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无比沉重。 “也许还能救回来一些！”几乎每个人都抱着这样的希望。 冠军营将士匆匆填饱了肚子，又给各自战马喂食了精料和水，就急急起军向东边赶去。 或许是他们解决那五股游骑兵时被其他游骑兵发现了，以至于一路行来直到太阳落山，至少和五支人数不下一千的高句丽游骑兵相遇，每一次，对方一见到冠军营的旌旗，都会吓得落荒而走，没一支队伍敢来招惹这支铁骑。但路上隋军的尸体开始三三两两的出现，而且出现越来越频繁，数量也越来越多。 这些死去的隋军大多数都被扒光了身体，就那样赤着身子曝露在寒风沙地中，有的整个身子几乎都被沙子埋没，他们裸露出来的身子看上去骨瘦如柴，那是死前断粮的最好证明。 看着这些瘦骨嶙峋的袍泽尸体，冠军营将士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幅画面。一队队饿得双腿发软的隋军在前面逃窜，而他们的身后则是一群如狼似虎的土匪，挥舞着钢刀无情地扑向他们。 与众多将士一样，李玄心中也不好受，虽然不忍隋军的尸体就这么曝露在野外，但他一想到前面或许还有活着的人等着他去救，终是果断地下达了行军的命令，不准将士们停下来为死去的同胞收尸。 十里外的一处山谷中，正在上演着一场血战。 一支人数不足两千的骑兵被一支万余人的兵马团团围住。 而且那支人数占优的兵马摆出一个防守阵型，长矛兵持着盾牌顶在前面，弓箭兵龟缩在后，轻骑兵护在两翼。依靠着这个坚固的阵型，他们击退了对面两千骑兵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战场上，一个高大无比的将领格外引人注目。他生得猿臂蜂腰，头戴鎏金凤翅狮子盔，身披黄金战甲，手持一条凤翅鎏金镗，面貌冷峻，威风凛凛。正是鹰扬郎将宇文成。 “弟兄们，随我杀将出去，别让高句丽人看扁了咱们！”宇文成高高扬起手中的凤翅镏金镋，仰天大吼。 “杀！”他厉啸一声，一马当先冲向那密密麻麻的敌人，手中凤翅镏金镋漫天挥开，光芒爆闪，一排排的敌军倒在他的脚下。 “冲啊！”身后一千多名骁骑齐声呐喊，跟着那道伟岸无比的身躯向十倍于他们的敌人发起了新的一轮冲锋。 这支高句丽兵马的统帅名叫乙支雄，他是高句丽大将军兼东部褥萨乙支文德的弟弟，外形犹如一头熊，看上去十分粗犷，心思却无比缜密。 乙支文德派他来截击这支突围而出的精锐隋军，乙支雄也不负他哥哥的厚望，经历过三天的围追堵截，终于在这个宽长的山谷中将这支隋军拦截了下来。 “长矛兵顶住，弓箭兵射！”乙支雄高扬起手中的弯刀，用粗大的嗓门大声下令。 他的这个策略再次奏效，隋军在丢下了三百多具尸体后再次退了回去。 “将军，绕路吧，敌军太多，又是列阵死守，咱们根本冲不出去！”鹰击郎将宇文伯在宇文成耳边低声建议。 宇文成环视了眼四周，看着那一张张疲惫不堪的面容，心如刀绞。 三天前，他率领三千骁骑从敌人的重重包围圈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一路杀到了这里，眼看着安市城在望，而辽东城也已经不远，却没想到这山谷的另一头还趴着一只拦路虎。 如今，跟随着他冲出来的三千兄弟只剩下身边这一千余人，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也是被围困在葫芦口中三万府军的最后希望！ 宇文成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我们随身携带的粮食不多了，若是绕路就要多走上一天的路程，而且即便绕路也不能保证前方一路平坦，即便我们能等，前线被围的三万兄弟也等不起！” 宇文伯目光也黯淡了下去，这点他何曾不知，只是不愿意看到这些兄弟平白无故地牺牲在这里。 宇文成眺望前方，突然放声大笑，手中凤翅镏金镋向前高高挺起。 “儿郎们，可敢与我做最后一搏，随我杀入敌阵，取敌酋首级？！” “有何不敢！”千余名将士振臂大吼，悲壮至极。他们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命运，这是一条通往黄泉之路，但他们不会后悔！ 隋军悲壮的吼声也传到了高句丽主将乙支雄耳里，让他不由微微动容，但他随即面上一冷，大声下令道：“这一次，两翼轻骑兵全部出动，不准放过任何一个隋军，全部杀掉！” “遵命！”轻骑兵的两名统领眸子亮起，大声答应。他们等的太久了，以至于身上的血液都有些凝固，需要用这些隋军的热血来暖一暖。 “冲！”宇文成厉啸一声，胯下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死志，仰天一声嘶鸣，载着背上的主人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宇文成身后的千余名将士也纷纷呐喊着前冲，向敌军发起最后一轮冲锋。这一次他们将不再后退，不成功便成仁！ 风在吼，马在啸，战旗飘扬，刀剑闪耀。 一排排的隋军倒了下去，但他们临死前的呐喊声却回荡在每一个战友的心中，久久不绝。活着的人承载着死去同胞的希望，咬着牙、忍着泪向前一步步冲杀。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乙支雄对于这支到了此时都还死战不退的隋军也不由得敬重起来，中原果然是地大物博，英雄辈出，若是再多出几支这样的兵马，高句丽还真有灭国之患。 可惜，这一战之后，隋军将再无作为。而他们高句丽也将从此崛起，称霸中原指日可待！ 宇文成一往无前地往前冲杀，死在他手里的敌军不计其数，但他也同样阻止不了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他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心里头转过千般念头，也许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后悔吗？ 是的，他现在确实有些后悔。他后悔没有和李玄、苏烈他们一醉方休，他后悔没有替雪蝶赎身、迎娶她进门。但他绝不后悔此次东征！ 现在，他只求能多杀几个高句丽兵，免得他们日后去祸害自己的同胞。 “大隋必胜！”宇文成最后喊出了一句口号。虽然这一战他们败了，但会有千千万万的隋军替他们报仇，大隋必将赢得最后的胜利。 “大隋必胜！”所有骁骑都悲壮地呐喊，他们奋起最后的力气，向前冲杀。 “呜－呜－呜！” 就在宇文成他们绝望之际，山谷的另一头，高句丽人的身后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号角声，这是隋军进攻的号角。 “这片土地上怎么还会有隋军？”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活着的数百骁骑以及那正杀得兴起的高句丽士兵。 山谷外烟尘滚滚，高句丽的战旗不断倒下，凄厉的哀嚎声传遍四野。 屠宰者很快变成了被屠宰者，身份转换之快令许多高句丽士兵无法接受。他们尝试着鼓起勇气转身御敌，但效果并不明显。 山谷外的那支骑兵仿佛来自地府的魔骑，个个面寒似冰，一路冲杀而来，不做任何停留，风驰电掣般，成排成排的弓箭兵倒在他们脚下，他们看都不看一眼，继续高举着手中的兵刃往前冲杀。 更令人惊悚的是，这支骑兵的正前方，一名银甲蓝袍的将领挥舞着一双大金锤已是从他们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所向披靡，直奔山谷而去。 在他的身后，绣着“冠军”两个大字的隋军战旗高高飘扬，映着夕阳，是那么的耀眼。 “是冠军营的兄弟来接应咱们了！儿郎们，杀啊！”宇文成一眼就认出了在万军之中冲杀的那道身影，兴奋地大喊起来。 大隋的曙光终于来了！ 活着的骁骑们个个热泪盈眶，瞬间精神大振，奋勇冲杀，终于从正面打开了一个缺口，簇拥着宇文成向山谷外的那缕曙光迎去。 “是他！”待看清在万军之中冲杀的敌将后，乙支雄面色大变。如今，要说谁最令高句丽人惧怕，那便属锤魔李玄霸以及他所领的那支冠军营。 冠军营人数虽少，但每战必捷，而且几乎每次出动都是一面倒的大胜，这支令高句丽人头疼不已的兵马突然出现在眼前，使得乙支雄惊慌失措，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快……快护着我冲出去！”乙支雄朝那两名轻骑兵统领大声疾呼。 其中一名统领转过头刚要答话，便见一道人影从身边疾驰而过，眼前寒芒一闪，便栽下马去。 “啊……”另一名统领被同伴的热血溅在脸上，惊恐地大叫一声，策马便逃。 宇文成冷冷看着他，也不追赶，右臂一伸，手中的凤翅鎏金镗脱手而出，以无比的速度追上那名逃跑的统领，从其背后贯穿而过，将其连人带马射杀在原地。 宇文成拍马赶上，拔出凤翅鎏金镗，握在手中，转身盯着远处瑟瑟发抖的敌军主将乙支雄。 李玄浴血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宇文兄！” “李弟！” 两个久别后的兄弟目光相触，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一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视周围万余敌军如无物。 乙支雄强提勇气，举起了手中的宝弓，瞄准了马背上毫无防备的李玄。只要射杀了此人，这一战他不仅胜了，还能凭借此战功一举成为与他兄长并肩的存在。而他们乙支家族也必将凌驾于渊家之上！ “嗖！”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松开了手中的弓弦，利箭激射而出。这一刻，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一支疾速前进的雕翎箭。 突然，乙支雄感觉脖子一凉，似乎有什么利器割破了脖子上薄薄的皮肤，穿了进去。 他双手紧紧地捂住脖子上的血洞，一双眼睛仍死死地盯着那支前进的箭矢，只要射杀了此人，他死又何惜？这个人是个能灭了高句丽的存在，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值了！ 但，对面那人突然笑了，笑得十分诡异，只见他伸手一探，那支疾速前进的箭矢竟然被他稳稳抓在了手中，不能前进分毫！ 看到这，乙支雄心神俱震，高句丽完了！ 这是他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随即仰面栽倒在地，圆睁着双目，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