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新燕啄春泥(13)
日子越发百无聊赖。 没有寄托的人,总归是颓废的。 园子里的菊花开了,在重阳时节格外地灿烂。 她想去祭祭父母亲的坟,还没有等她出发,丫鬟突然传消息进来了。 “王爷来了。” 手里的剪刀没有剪断花枝,却把她手指给扎了。 随后就有脚步声靠近。 她不想抬头,不想理会。 “姑姑!” 声音娇怯而带着浓重哭音。 这明显不是他! 她心里陡地就有根弦颤了颤。 这个世上会叫她姑姑的人只有她哥哥的儿女! 她全身发麻地回头,面前站着的少女与印象中某张脸孔十分肖似,正含着眼泪朝她跪了下来! “姑姑!我是瑜慧啊!” 她哥哥的女儿,从小帮着她带着淮哥儿的她的侄女,她以为早就死在他刀下的瑜慧,居然在她过了这么长万念俱灰的岁月之后,又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懵然地站起来。 卫家那么多人,分明都已经死了呀,为什么瑜慧还没有死?为什么她还在? 她满肚子的话,满腔的震惊,不知道该怎么问出来。 “是我,姑姑,您没有做梦!”瑜慧泣不成声,“我和母亲弟弟都还活着,前几日我假扮成送东西上门的商女去刺杀王爷,被贺兰捉住了,他把我交了给王爷,然后王爷又带了我来这里。 “姑姑,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了,原来你——” 瑜慧的突然出现令卫羲儿一度感到迷惑。 她和她的母亲以及弟弟都没死,也就是说卫家人并没有全死在那场浩劫里。 可是当初不是说一个都活不下来吗? 这是他亲口说的! “怎么回事?你们住在哪里?那其他人呢?” 她浑身血液沸腾了,难道他是骗她的,那天夜里他根本就没有真的把卫家人全给杀死?他偷偷地全都让他们都活下来了? “我不知道!”瑜慧抹着眼泪摇头,“那天夜里,我们醒来的时候已经离家好几十里了,后来才知道卫家出了事。 “这几年我们在芜州安家,前两个月才搬到京师,打算杀了王爷给卫家报仇的。 “没想到出师不利……我以为他会杀了我的,哪知道他不但没有,还告诉我姑姑在这里,我,我……” 她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卫羲儿也是一样! 这些年笼罩在她心头的恨意突然就被震惊与喜悦代替了! 他说过,他再也不会让人欺负她,他又怎么会舍得杀了她的家人呢? 他一定是骗她的,一定是! 她顾不上再与瑜慧多说话,抬脚奔出了院门! 他在庑廊下站着,一手支在廊柱上,月白色锦袍将本来就英俊的他衬得看上去年轻又英俊。 “我父亲他们,都没死是不是?” 她激动地仰头望着他,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们在哪里?你快带我去!” 因为情急,她禁不住像从前一样抓住了他的衣襟,两只脚也着急地轻跺起来。 他没有吭声。 “明辞,明辞,是我误会了你是不是?你快带我去见他们!然后我再回来跟你赔罪!” 她语无伦次地跟他示好,语气温柔得像是从前任何一个时刻。 “你让我做什么都好,你怎么罚我都好!是我把你想得太坏了,是我又犯了胡乱猜疑的毛病是不是?是我对不起你!你快带我去找他们!” 萧放艰难地捉住衣襟上她的手:“你没有误会我。” 她就僵住了,两眼里的火花像是夜空里绽放过后的烟花,眨间归于寂灭。 “活下来的只有你的嫂子们和几个侄儿女,其余人,都死了。” 从卫瑜慧出现的那刻起,他就知道该让她知道真相了。 大周立朝六年,他的权势越来越稳,虽然还没有到最后掀翻他们的时候,可是他已不妨让她知道她还有亲人存在。 她太寂寞了。 寂寞到她在以他看得到的方式摧残着自己的余生。 空气里有短暂的寂静。 接着,她哭着笑起来,从默然的落泪到掩而而泣。 “萧放,你是个刽子手,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刽子手!”
她的心纠结到绞痛。 卫家人并没有全死,她的侄儿女们都还活着,卫家还没倒,她还有亲人! 这原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是她怎么心里只留下悲伤呢? 这让她是继续恨他还是不恨他? 是把卫家的血债算在他头上还是不算在他头上? 她忽然就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么多年她全凭一股恨意活着,现如今卫家还有人在,父亲他们也是事先知情的,那么她这股恨意就变得尴尬起来。 “萧放,杀人对你来说,是不是就真的这么容易? “他们都是我的家人,哪怕你还留着一部分人没杀,可你不觉得你同样也很卑鄙无耻吗? “你的将士们不该死,他们应该有荣誉,那么卫家就活该做出这种牺牲吗? “你是万人敬仰的王,那么多场仗,那么多的敌人你都对付过来了,为什么连个李锭也奈何不了?!你有二十万的兵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她站在太阳底下,在哭着笑。 她也知道自己的话偏激,也知道他有难处,可是人的情感没有办法控制得住啊! 她抬头望着背光而立的他,情绪并不见得多么愤怒,但是字字诛心。 她重情,也固执,认准了的人和事,到死也不会回头。 他太清楚她了。 哪怕他没有杀尽卫家所有人,也依旧是他令卫家落得如今境地。 她向来以她的行动努力证明她的无悔。 他却在以他的行动逼她承认她的爱是错误的…… 所有的话语说出口都像是狡辩。 他不管杀了卫家多少人,哪怕只有一个,于她而言,那也终究是杀过。 “你说我有你在,就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了,可往我心里捅刀子的那个人正是你,逼着我往绝路上走的那个人,他也是你。” 她喃喃地望着院角一株秋菊,眼里的平静连他见了也心慌。 他忽然不知道把卫瑜慧带过来究竟是对还是错了。 他宁愿她骂他打他,也不愿意她被这股情绪困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