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她喜欢的男人
走过条条纵.横交错的小径,阳骆承来到北辙苑,首先映入他眼帘中的,是一片干枯的竹林,冬去春来后,它们便能生长出翠绿的叶片。在竹林之后,遮蔽着一座雅致而又朴实的阁楼。 隔着成片的竹子,远远的,阳骆承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琴音,悠扬舒缓。清风拂竹,原本寒冷的冬季,因琴音的感染,似乎渗透出春天的气息。不知不觉中,让人的心,也变得轻松起来。 脱掉那张深不可测的面具,阳骆承表现出的,是其他人根本无法想象,一张平常人有的表情。里面没有算计,没有阴谋,也不含危险。他的脚步在竹林外滞留了很久,直至回荡在四周的琴音停止,他才迈着不快的步子,缓缓的走进了竹林。 等阳骆承出来时,天上的太阳划过了一个很大的弧度,时间已从早上,到了傍晚时分。 郝府。 日夜兼程赶回来的郝振南,支撑到豫京,已经超出了他的身体极限。刚进郝府,郝振南一个脚步不稳,还没来得及处理眼前的一堆子事情,就栽倒了下去。一直到傍晚,也没有醒过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因郝振南回来而兴奋的众人,刚觉空气中飘散了点否极泰来的味道,可还没能舒舒坦坦的松口气,整个人就又被推进了冰谷,冰寒阵阵。 整幕看起来,就好像是被老天戏耍了一番。给溺水的人一根救命稻草,让他燃起一丝希望,然后给予更大的绝望。 至那日阳骆承攻陷皇宫,国亡之后,再没遇到一件顺心的事。郝府上上下下,一个个万分焦急,最担心的人,无疑是郝京妍。 年轻时,郝振南在沙场上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百病不侵。只是一年前受了一次重创,加上平日里累积的各种伤,和上了年岁的原因,那一次,险先要了他的命。好在得到医术高超的齐宿风救治,才保住了命。 事情过去了一年多,可在郝京妍心中造成的惊恐,一直埋藏在她的心底深处,久聚不散。 而那,也是为什么,郝京妍厌恶战争的原因,她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 郝府的后院,有座小的佛堂。元楚嬅平日住在旁边的西厢房中,静心养气,诵经列佛,与郝振南并非同房。但,这倒也不是关系不好的原因。元楚嬅身子不好,郝振南要不就不在家,在家的时候,也因军务繁忙作息很不正常。郝振南怕半夜回来,或是凌晨出门而吵到元楚嬅,影响她的身体,所以,两人分着房睡。 今早一番折腾后,外加吹了风,元楚嬅的身子甚是虚弱。她回到自己房间,喝了一剂齐宿风开的安神养气的药,便歇息了。郝振南的事,郝京妍叮嘱所有人,不许告诉她的母亲。 此刻郝振南的房中,只有郝京妍和齐宿风在。 “齐大哥,为什么我爹还没醒?”郝京妍坐在郝振南的床边,寸步不离的守着。 床榻上的郝振南,安静的躺着,紧闭双眼,一点转醒得意思都没有。之前,他威严赫赫的时候,郝京妍还不觉得,此刻,她再认真看她的父亲,几个月不见,他突然间苍老了很多,两鬓间,更是掺了少许白发。 房中没有其他人在,郝京妍的难受在面容上表露无遗,心被绷得紧紧的,很不安,她再一次的问齐宿风。而齐宿风,是唯一一个,能让郝京妍卸下伪装的面具,袒露出最真实的自己的人。他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所有秘密的人,包括她隐瞒了所有人,甚是是包括她的父亲,关于左睑下那道伤痕的真相。 再坚强的人,也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又何况是个女人。 看着齐宿风,郝京妍苦涩的眼角,传来阵阵的辣痛,有想要大声哭泣的冲动。她很想很想,偷偷的喘息一下。只不过,现在不是她能哭的时候。元楚嬅先不说,郝振南躺在床榻上,郝府的一切,都需要有人支撑着,她怎么能倒下? “郝元帅之前的伤已经痊愈,只是,要像没受伤之前那么强健,是不可能了。连夜赶路,远远超出了他身体所能负荷的范围,才会造成晕厥。不过,你也用不着太担心,郝元帅只是太累了而已,好好休息一下就能好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齐宿风再帮郝振南把了一次脉,确定没事,他宽慰郝京妍。 近距离的看,齐宿风才发现,才分别数月,郝京妍又清瘦了不少。而她心中那点点的脆弱,他全数看在眼中。齐宿风心生怜惜,再道。“豫京的事,我和郝元帅回来的路上都听说了,一定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吧。” “只是,我什么也挽回不了。”郝京妍的头,略往下低。她原以为,凭借自己的力量,能改变一些什么,却是什么也左右不了,甚至是把事情弄得更糟糕。很无力,她只觉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了般。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而且,你也已经做得很好了,减少了伤亡,保住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别太强迫自己。”齐宿风尽量安慰着郝京妍。但他太了解她,她心中压着的负担,不是简单的一两句话能卸下去的。 若是,一定要说是谁的错,错都在这纷乱的年代。某些人为了达到自己的野心,肆意发动战火或是挑起祸乱,把无辜的人牵扯其中,成为私.欲下的牺牲品。 因为这种种,不仅如此,还有更深的一层东西。齐宿风对所有的皇族和掌权者,都怀有成见。也不是以偏概全,而是他曾经有着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从来,齐宿风只救助弱者。来到郝府,算得上是他的一个特例。 齐宿风,身世不祥。二十一,长郝京妍三岁,神医吴石峰唯一的弟子。医术出神入化,在各国皆身负盛名。相貌俊朗,性格温和谦逊,有着一颗接济天下的仁者之心,除了不为职权者治病,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个才貌、品行出众的男人。 一年前,齐宿风会来到这里替郝振南治伤,是因郝振南曾救过他师父一命。至那以后,齐宿风便一直跟在郝振南身边。 一度春秋,已是三百多天过去,说长不长,仅是生命几十分之一,说短亦是不短,加起来也有四千三百多个时辰。每一个时辰,都有着它特别的意义。她和他初相识的情景,郝京妍还清楚的记得,而齐宿风,也不曾忘记。 她喜欢他温润的眼眸,和眼中仁善的光芒。或许齐宿风没发现,他是个能轻易走进别人心里的人。忘记一个人,或许需要一年、十年,或许更长的时间,但记住一个人,只需一个瞬间。而郝京妍,有着和其他女子一样的少女情怀,却是为齐宿风心动。 记忆,慢慢的开启,并未随那年冬季的寒冷而冻结。 郝京妍和齐宿风第一次好好的说话,是在一年前,郝振南的伤势稳定之后。 那是个很冷的晚上,确切的说,豫京冬季的晚上,都异常的冷。郝京妍探视完自己的父亲,穿过院子,在回房要路径的长廊上,遇到了齐宿风。 当时的她和她,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不过,在双方的眼里看来,一个是重臣的千金小姐,一个是妙手回春的医者,谁也不曾去想,日后还会有任何交集。所以,她和他,都没有特意的去做些什么。平日里,两人间除了谈论郝振南的伤势外,再也其他的话题。在郝府里,偶尔的碰见,因不熟识的缘故,也是最简单的问候。
“齐先生。我父亲的伤势,真是有劳齐先生费心了。”见着齐宿风迎面走来,郝京妍轻轻的颔首,礼貌的说道。 “郝小姐严重了,郝元帅对家师有恩,这做些,全是理所当然的事。”齐宿风同样很客气的回道。 “话虽说是这样,但这一回,要不是有齐先生在,我父亲他。。。。。。”后面的话,郝京妍没有说出口。‘死’吗?那个字,承载着她负担不起的意义。“怎么说,郝元所受的伤,就人体的角度而言,远远超出了身体能承受的极限。我只是做了一个医者分内的事,后面,全凭郝元帅的意志在支撑着。郝元帅能活下来,可以说,是个医学外的奇迹。在我帮他疗伤的时候,即使他一直处于晕迷状态,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体内波动着,强大的要活下去的意念。好像,有很多的事放不下,他必须要活下去。我医治过很多伤者,很多人,也拼了命的想要活下去,却因为忍受不了身心带来的双重痛苦,最终放弃了生存。郝元帅,真的很了不起。”齐宿风深有感触的说道。 本来,齐宿风很讨厌当权者,但是,来了郝府以后,他一点也不抵触帮郝振南疗伤。人和人,还是有差距的吧,也不是每一个做官的都是十恶不赦之徒。不过,人心险恶,龙鱼混杂,就算还有好人,也是凤毛麟角。救郝振南,是齐宿风人生里的一个例外,他想,同样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的发生。 她父亲,有要活下去的理由,才一直苦苦煎熬着?郝京妍知道,郝振南放不下郝府,放不下归宇国。 那是第一次,齐宿风和郝京妍说那些。那些东西,已经越过了一个医者该管的范围,她听着,心湖漾起一层触动。 或许是那些话的关系,郝京妍再看向齐宿风的眼神,起了些变化。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却又单纯的物种,总是把心掩得严严实实,对所有人,都保有一层或厚或薄的心墙。可是,突然有一天,在不经意间,有一个人,却轻易的闯入到了另一个人的心里。 喜欢上一个人,不易,但也不难。不需要惊天盖世的举动,也不需要华丽的言辞,往往,只是几句最简单,却能牵动人心的话语。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最初,是在那个时候,齐宿风进入到了郝京妍的生命里。 “不管怎么样,还是非常感激齐先生。”郝京妍由衷的感谢着齐宿风,之前的客气,融进了两份亲切。两人间的距离,无形中近了许多。“今夜已晚,齐先生应该很疲惫了,早点去歇着吧。我,再去看看家父。” “郝小姐,等一下。”在郝京妍离开前,齐宿风叫住了她。 “齐先生,还有什么事吗?”郝京妍停了下来,再度看向齐宿风,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在夜里,分外的明亮。而她一个很寻常的行为,却令齐宿风一下子不知所措。 “我想说的是,郝小姐脸上的伤,我可以治好。”时间,在那一刻停顿过片刻,齐宿风才说道。 其实,郝京妍长得很美,不属于妖艳的那种,似出水白莲的清淡,柔柔的,让人感觉很舒服。有着天生丽质的容貌,自然,就很容易让人注意到她左边眼睑下,那条一寸长可见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