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长恨无绝寰（上）

    风临羡却闭口不语，好一阵沉默，玉漱心中越来越慌乱，她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杨戬的沉默、哪吒的悲愤、那陌生的红须中年男子脸上的愧悔痛心，余下三位美妇放声大哭。她的心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已经无法呼吸！痛苦得皱起了眉头，默立于人群中的杨戬轻轻叹了一口气，朗若寒星的眼眸里滑过一丝不忍。玉漱捕捉到了这一丝善意的关怀，立刻有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松开了紧握凤剑的手，哐啷一声宝剑坠地，她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去，双手捉住杨戬的玄袍边角，语声急促道：“杨戬！你和昊天是好兄弟，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二十年来，究竟有什么变故！”

    杨戬避开她灼灼的逼视，目光却投射在一旁如墨池一般沉闷压抑、波澜不兴的鹰愁涧水面。玉漱随着他目光看过去，呼吸为之一窒：她是水族，自是知道这样的黑水代表着多少污秽、邪气、毒素充溢。龙族生性高傲，非渊深水清者不入，此等邪恶之地，若真有生灵那也是魔界食腐兽类堪居，龙族莫说下去，便是嗅到一丝气息也要远远避开的。杨戬目光投向这里意味着什么？玉漱不敢去想，她回头来直视杨戬的眼睛，带着一丝侥幸、一丝祈求：“杨戬，你不要和他们一般捉弄我好么？昊天那么厉害，他可是能打败魔尊无天的斗战神龙啊！怎么会有事呢？是他们，和玄若冰一伙的，故意乱我心神！嗯，一定是这样！”玉漱似乎已经找到了令自己信服的答案，她松开抓住杨戬衣角的手，霍然转身怒而逼视着风临羡，刚要开口，只觉双臂一紧，竟是被杨戬一双铁臂生生的掰了个方向，转而正面对着他。只听一声厉喝：

    “李玉漱，你好好清醒清醒！”

    玉漱瑟缩了一下，美丽的蓝眼睛里恐惧弥漫开来。杨戬心一软，觉察自己太过声色俱厉了，放缓语气道：“昊天现在就被关在这鹰愁涧里！这深涧上面被布下‘真元同气连枝咒’，任何人想要硬闯入内，便如同在他身上剜上一刀！更何况……”杨戬痛苦得闭上双目，不忍再说下去。

    哪吒大叫一声，乾坤圈将身后一块巨石砸得轰然爆裂，齑粉飞扬，他目眦尽裂，血丝密布，几乎是嚷出来：“离昊天已经被锯去龙角、剥除龙鳞，周身筋脉寸断！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维系……”语声一落，一旁的三名美妇早已经哭倒在地。

    玉漱却出奇的安静！只是安静！安静得不可思议！安静得一直注视着她的杨戬和风临羡警觉心顿起，西门无痕踏上前一步，但立刻感觉到那上仙杨戬身周散发的霸道庞大的气场，只得生生止住了脚步，目含担忧的注视着沉静的小龙女。

    四周只剩下那三名妇人哭声，冷风乍起，红须中年人憔悴的身形似乎瞬间苍老了不少，他看了一眼站立在一旁如高山之巅圣洁雪莲般的小龙女，老怀甚慰，他自然看出这孩子至情至性，乍闻噩耗，五内俱焚郁结于胸，若再不宣泄出来只怕自身要落得重伤，昊天能得她如此真心，也算是痴心可慰了。念及至此，走上前来，拍了拍玉漱的肩膀，叹息道：“孩子，哭出来吧！会好受一些！”

    玉漱怔怔的瞅着他，忽而嫣然一笑：“我不哭，为什么要哭呢！哦，我知道了，你是昊天的爹爹吧？南海龙王！”

    离敖钦一愣，不知她怎么突然转性，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只见玉漱呼出一口气，兀自点了点头，喜不自禁道：“这就对了！离伯父，我不信他们，你告诉我真相好不好？二十年前——哦，不，天上应该是二十天，二十天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玉帝老儿又恼了昊天哥哥么？要真这样，我们一起打上天去，捉住那坏老头，让他放了昊天哥哥，治好哥哥就是了！”离敖钦愕然！杨戬剑眉倒竖，踏上前一步，一把捞过玉漱，将她半拖半抱的拖到鹰愁涧前，喝道：“你看清楚了！”右掌心白光一闪，抬手在水面布了一面水镜！

    狂风呼啸、扯絮般的大雪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那是一条荒凉得仿佛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就没有人走过的古道。此时，却有一条深深地足迹艰难的一步一滑的延伸向远方！细看下去，就会发现两尺深的积雪下市光溜溜的冰层化石。数万年来累积的成果，那冰层仿佛要直达地心！风雪中一个衣衫单薄的挺拔身影屹立在远处路的中央，他背对着水镜方向，身侧不远的雪地冰层上插着一把剑身宽五寸，遍布交叉鱼鳞纹，霞光灵动，已经附了剑灵的上古玄铁重剑，正是那仙魔大战中重创魔尊无天的“皇天神剑”！四周风雪肆虐，却唯有那男子与“皇天神剑”周围方圆五米处一片安详沉静！雪花落在男子头顶上空三尺高处仿佛遇到一层无形的guntang的蒸汽玻璃罩般，融化为雪水朝两边滑落。一动一静，白茫茫的世界里，那宝蓝色长衫显得十分耀眼！正是玉漱最后一次见到离昊天时他所穿的外袍。

    玉漱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深怕漏掉了某一个细节。离昊天仍然是那样背对着众人站着，很久很久这幅画面都没有变过。杨戬催动水镜时间轴飞快向前追溯，忽然画面中黑影一闪，立刻停下手中动作！众人察觉异样，也围了上来。

    这回看清了，画面中多了一个十岁左右，白嫩得似糯米团子的小男孩，梳着高高的辫子，戴着一顶镶嵌着一圈红宝石的华美异常的王冠。纯金战甲，紫缎大氅。眉目秀美，眼眸竟是十分罕见的孔雀绿。圆嘟嘟的小脸，略显双层的下巴有些婴儿肥。天真活泼的表情再加上他看人时清澈纯粹如带有催眠魔力的淡绿色眼眸。无论是谁都不会对他提起戒心来。

    此刻他正站在离昊天身前，正好正脸冲着水镜外面，大伙儿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这个孩子的脸上忽然显露出来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心理极度扭曲的狂笑！这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才十岁的孩子脸上，可，偏偏就出现了！而且还让人觉得似曾相识！杨戬浓而平直的剑眉拧得更紧了，哪吒却恍然道：“他被无天附身了！就跟他母亲白傲雪一样！”玉漱这才知道为何那孩子的表情看起来那么熟悉，原来就在当年燃情洞“春之歌”娑婆界，白傲雪的腹部上的恐怖男人脸就曾经是这样狂妄扭曲的大笑。

    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几乎不敢再看下去，目光从那小男孩脸上挪开，下意识的向那一侧的“皇天神剑”看去，一看之下，大吃一惊，抬手指着那片雪地，连声音都变了：“‘皇天神剑’去哪里了？”众人这才发觉原本应该插在离昊天身侧两米开外的“皇天神剑”已然踪影全无，就连印迹也被大雪掩埋了。水镜不能传声，众人也不知道那小男孩狂笑着说了些什么，只看见他嫣红的小嘴一张一合，间或还放肆的仰天大笑。

    杨戬也是第一次亲见离昊天遭难经过，此时他显然也被玉漱点出的那个疑点所震动，“皇天神剑”借离昊天之手炼制而成，更是他使将出来，重创白傲雪与魔尊无天二人！可以说离昊天已经与“皇天神剑”融为一体！当日天庭敕封，论功行赏，加封离昊天为“三界护持乾坤泰定威慑四方斗战神龙”，令其镇守魔界通往人界的“沉沦道”，玉帝曾言，离昊天须以自身本命真元试炼“皇天神剑”，才可能短时间令“皇天神剑”具有足够的独力守卫“沉沦道”的神力。可以想见，离昊天为求早日脱身，必然是不遗余力的虚耗自身本命真元炼制“皇天神剑”，可后来的结局，真的是一场意外，被魔尊无天钻了空子么？他已经敏锐的嗅到了一丝见不得光的阴谋的味道。面上神色更加凝重了，或者——他后悔开启追溯水镜，让玉漱了解这样的黑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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