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生子
骄阳似火,田里栽下的秧苗返青之时,春花娘发动了。 罗氏一把拉住跑得满头满脸是汗的刘三,看了眼后面跟着的气喘吁吁的刘幺公,奇怪地道:“这是怎么了?要生了?这不是还没到日子么!” 春生娘兴冲冲地从家里撵过来,嚷道:“产期还有大半个月,怎么就发动了!哎呀,七活八死,怀满八个月才……不详啊不详啊。我就说让心疼心疼娘子莫再打要孩子的主意,年纪一大把,男人倒无所谓,女人遭罪哇。前天还听说有人生人生没的。” 刘三心里本就急成了一团火,闻言更是浑身哆嗦起来,双耳轰鸣,猛然想起老丈母就是产后风没的,不由上下牙齿打架,脸色青青白白起来。 刘幺公斜了春生娘一眼,慢悠悠道,“岂不闻双生胎皆早产之像,哪能依常理论之。”又对着刘三,“时时来请脉,皆是顺产之兆,何必杞人忧天。还不快走,不是说从昨夜就痛起么,也许已经生了儿子,等着剪脐带呢。莫耽误时辰。” 刘三只觉得迈不动脚。 刘幺公一把拽住刘三,拖着就走。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一阵见似地去了,春生娘就有些发呆,“双胎?儿子?” 刘三的遗产——人死不死的是其次,关键是钱财,若论实惠,总是兄弟占得多,虽然罗氏有些心痛自己的向往可能将化作泡影。但比起更大的泡影,她这小泡影就不值一提。别人一旦倒霉,自己总是称愿。罗氏裂开嘴笑道:“还是双胞胎儿子呢!大喜事!春生冬生终于添弟弟了。刘三后继有人。” 碧芬娘喃喃道:“好口风!一个字都未露出!难怪肚子瞧着比寻常大些。大牛……大牛!胳膊肘子全往外拐了。” 春生娘一边失神。一边仍有空调侃别人,“跟好人学好人,要端人家的饭碗,还不得当亲爹娘。” “不管当谁是爹娘,亲爹娘总是亲爹娘!”别人生了儿子,看你想怎么认别人当爹娘! 春生娘一噎,白了碧芬娘一眼。扭脸就家去。 农妇天生身子强壮后天得到加强锻炼,生子不过尿个尿跨个沟的功夫。生儿子么。三五几个小意思,十个八个不在话下,可惜当下医疗事业不发达,人口折损率奇高。才没造成社会人满为患的局面。 春花娘一雪前耻,从发动到生产,约莫一个时辰,就顺利地生下了双生子大双小双,甩脱了女儿专业户的大帽! 头一声儿啼哭一传出,刘三的心就仿佛猫抓了一般痒得难受,闪电般冲过去一把抢了带血的婴孩,哆嗦着翻了一翻——一一只幼嫩的小雀儿耸然而立,啾地一声儿。一股细细亮亮的尿液注入他的口腔,刘三整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定住! 刘幺公白了刘三一眼,抢回婴孩。利索地清理秽物。 大双乍然离开母体,一切是那么陌生,不由哇啊哇啊惊叫起来。 二壮娘子嫌弃地推开刘三,笑咪咪递上襁褓,“小子呢!” 刘幺公笑道:“可算有后了!” 春花春月听见里头的动静,心里也痒痒。不由大声问:“爹,爹。生了个啥?” 刘三大梦初醒一般,指着大双,声音越来越大,“有雀儿,有雀儿!好大一只雀儿!儿子!儿子!我刘三有儿子了!” 春花一听,长嘘了一口气,终于! 春月春雪喜得眉开眼笑,欢呼,“我们亦有弟弟了!” 春月急得抓耳挠腮,想冲进去,“爹,爹,把弟弟抱出来看看呗!” 春花眉毛弯弯,拉住春月,“莫忙,莫忙,娘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且等等。” 又静下来倾听。 过了两柱香功夫,又是一阵婴啼。 这回刘三稳得住,等刘幺公展示另一只雀儿。 屋里响起哈哈大笑声。 刘三拉开门,冲女儿们歪嘴一笑,“你们有两个弟弟了,哈哈!”说完又冲着群山一大嗓子,“我刘家老三有两个儿子了!哈哈哈哈。” 一遍一遍的回声在村中飘落…… 刘三状似疯魔,哪有人往哪儿去,炫耀着,“生了,生了,生儿子了!” 春月见刘三如此高兴,兴奋感就不由退却了些,转脸去寻春雪。 春雪撕着草叶儿,小小丫头第一次从心底浮出一种名为惆怅的感觉。 春月挨着春雪坐下,一把把抓着地面。 春花冲刘三的背景摇了摇头,冲屋里问:“幺公,水还够不够,可还要捧些?” 直到天快黑了,刘三才得意洋洋地回来迎接春花娘的抱怨。 才分娩没几个钟头的女人仍是那么生气勃勃,“死哪儿去了!癫够没有!还是十几岁的青头儿子,老婆生了儿子跑得个影儿都找不到!要你何用!生了女儿这样,生了儿子也这样!老娘欠你多少!不同你过,和儿子过,撵你个老怪物!” 刘三咧着嘴,看哪儿哪儿高兴,一把搂住儿子狠亲几口,“出去报喜了!我刘三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啊!两个儿子啊,谁能想到我刘三老了老了,还有本事搞两老儿子出来!嘿嘿,哈哈!我刘三能干,能干呐!” 春花娘从生了春花起,就不再纠结男人顾小不顾大的行径,揪了几把刘三的腰rou,“能的你!”颐指气使地,“以后儿子的尿布都归你洗!一听生了女儿你连力气都没有了,走路都摔跤……不洗尿布不洗孩子不抱孩子不把屎不把尿,家里没吃水了,你也不管。我坐月子的人沾生水洗衣服,下了雨担不起水用小罐子一罐罐提,自己做饭……我怎么这么遭孽,摊上你这么个人!”坐月子的人小气,数着数着,不禁落下泪来。 刘三连忙轻轻拍起春花娘的背,笑道,“以前的事咱不提了啊!月子哭了出来眼睛疼。没说的,洗洗刷刷,搞东搞西,有什么事我都包了!不要你动一根手指头。两个儿子啊,把你当祖宗供起来我都愿意,只要你高兴。咱们终于有后了!” 春花娘闻言又喜欢起来,笑咪咪地看着两个小家伙,“是啊!再不怕人瞧不起了!多少事就变了!” “我出去一说,人都高看我一等!就是对着哥哥,我的腰杆居然也立得起来了!从来面对他我都是心虚!”
“就怕得罪了他,以后女儿们嫁了没人撑腰!现在好了!” 二壮娘子在窗外道,“东家,娘子需要休息呢,莫多说话了。”手里捧着一大碗八斤重大公鸡熬的补汤,边说边走进来,“把鸡吃了,密密实实地睡觉才好!晚上要喂奶,趁着有空儿,先休息足了是正经。” 等春花娘吃完了这一碗,又端了一碗来,“多吃点!” 大公鸡肥嫩多油,熬的汤油旺旺腻得很,春花娘笑道:“以前一年沾不上一点荤腥,口里慌得发苦,如今又觉得油多了,腻得发昏。” 二壮娘子笑道:“发昏也得吃,两个孩子张嘴要吃,你不吃他们吃啥?再吃半碗也行啊。东家划了大木头疙瘩,一片片喂了灶孔,煨了开水煮鸡蛋!等吃了汤睡了觉,一起来就能吃上用井水湃了温温的糖水蛋!对了,东家要买了几百个蛋等娘子吃呢!” 春花娘又是笑又是气,“天气那么大,买几百个,等着吃臭蛋吧!” “几百个说起多,也吃不上几天!况且,先要凑得齐才行,这么热的天,鸡都不下蛋了。” “怎么就生在了六月!热都热死了!” 刘三捧了糖水蛋进来,笑道:“六月才好,听说生在六月的孩子命好呢。” 生了孩子的女人身体虚精神弱,内火格外旺盛,兼之骄阳似火的天气,看什么都不顺眼,听什么都不顺耳。生了儿子,春花娘本来异常高兴,听了刘三的话,一对比生女儿生儿子的差别待遇,突然就上了火,皱眉拍床板,高声道:“为了他的命好,就不要我的命了吗?可见为了儿子不顾我的!” 这么蛮不讲理又不是没有过,男人熟悉地和起稀泥,“都顾,都顾!都是心头rou。哎哟,老娘亲为儿子也吃起醋了!莫哭,莫哭,莫说话大声,月子里忌呢。都生几个娃了,还不知道保养。” 温言软语,说得春花娘又气平了些,刚想开口,见三个丫头涌进屋看弟弟,忙收了嘴儿,笑咪咪地瞧着几姐弟相亲相爱的样子。不一会儿,困意上头,躺平身子,发出偌大鼾声。 爷儿几个悄悄咪咪刚出屋门口,两小崽子突然就哇哇大叫起来,此起彼伏不可开交。春花娘才咪了一会儿就又醒了,捂头起来,“磨人的崽子,前世的怨家……别哭啊,娘来了。” 刘三倒转回来,忙抱起另一个儿子,别别扭扭哄起来。 春花娘一边喂奶,一边看见又是气,“从来就学不会怎么带奶娃!孩子笑了大了,你就来了,哭了闹了,你就跑了!都养大仨孩子了,还是不会抱人。要托着屁股,不要干掐着腰!” 小儿子被抱得极度不爽,哭得声嘶力竭。刘三额上冒了虚汗,手忙脚乱地颠着孩子。 “爹,给我抱吧。”春花熟练地接过,晃了几下,小弟弟就不哭了。 刘三大汗淋漓,扔下一句“我去外面看看啊”,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