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毒蛇
“你要去哪里?”我追上他,边走边问。 “走到哪里就是哪里,如果人生时时都有目标,未免太没意思,你说呢?” 我仰头,看他完美侧面:“你说得对,像我,便是毫无目标,好像江上浮萍,无处可安。” 唐少玄转头,静静地看了我一会,问:“你没有家?” 我一怔,反问:“你呢?” “我的家……”他抬头看天,“处处尔虞我诈,那里,如同一个冰冷的笼子,没有值得相信的人,有也等于没有。” 心中好像堵了些什么,我说:“那你终究还是有的,既然有便要珍惜。我却没有,自我懂事开始,我便长日跟着师尊,除了他,我也没有其他人可以相信。” “这样很好。”他淡淡地说。 “很好?”我不解。 “孤独的环境成长,有助于你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我不懂。” 他斜睨了我一眼,似乎带些惊诧,那种冷冷然的声音说道:“那么你日后慢慢的会懂。” 我的心一动:“唐少司是你什么人?” 他的眉尖一挑,愕然问道:“你认识少司?” “是。” “怎么认得的?” 我略略将过程讲了一遍,连同覃王爷的事情。他听后沉默不语,半晌才问:“你为什么忽然问起少司。”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你值得信任的人。”我盯着他,问道。 “哈!”他轻轻一笑,“你倒是聪明。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少司,也许是值得我信任的人,但是,我不保证将来如何。” “你的回答真刁钻。”我愁眉苦脸地。 “我只是做出比较精确的答案,我不想要花团锦簇的欺瞒,你懂吗?” 我皱着眉看他:“你是觉得,你身边无一人可值得永远相信?” “你总算聪明了些。” “可是……可是……”我嗫嚅,咬了咬唇。 “可是什么?欲言又止,可不是个好习惯。” “可是我呢?”我仰头。 “你?”他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住了脚,侧着脸看我,似乎要细心倾听。 “是的,是我,如果是我,”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很忠诚守在你身边!做你能够相信的人。” ※※※※ 冷风吹过,不知从何处吹来的芦花,飘飘扬扬,好像是秋日的雪,衬着晴朗天色,衬着金色阳光点点,有一种虚无飘渺的,致命的美感。 而那柔软的唇形一动,他讥诮地问道:“风清,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好骗?” “什么?”我浑身僵硬。 “没有人可以保证什么‘一定会’,你说出每句话,都要有绝对的信心实践,否则便是空言无用,便是背叛跟欺瞒。”那冷冷的声音在阳光里渐渐结了冰,“风清,你有没有读过这首诗?” “什么?” 他昂起头,下巴的形状显得尖尖的,我见犹怜。而那声音却硬生生的,不留情面。 他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静想离愁暗泪零,欲栖云雨计难成,少年多是薄情人。” 我的心一痛,我知道这个。 不等他念完,我张口接道:“万种保持图永远,一般模样负神明,到头何处问平生。” 他停了口,悠然看我。 “《全唐诗》之中,孙光宪的《浣溪纱》。”我咬了咬唇,补充。 我明白了。 唐少玄露出一种类似“孺子可教”般的赞赏表情,但天知道,我不想要他在这种情形下的赞赏。 “你当初发誓的时候也许是想要永远的,但是,你无法预料下一步将发生什么事,所以你可能跟你最初的誓言大相径庭,甚至,背道而驰。”唐少玄跺脚,轻轻背着我,说道,“我轻易不会跟人许下任何诺言,而你,也要如此。” 那声音之中的生冷,是我前所未闻。 与此同时,不知怎的,眼前竟浮现出当初街头卖艺,他最后一柄飞刀射出,脸上那种表情。 那种似讥诮一般的,冰冷的,不解的眼神。 那唇角的笑,似一朵盛开在冰天雪地之中的冰凌花。
可是我的心底对我说:我不会,我说出的每一句话,对你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一一实践,除非我死,绝无可能更改。 ※※※※ “咳咳~~~~我说……公子。” 有个尖细的声音忽然很不协调地响起来。 我惊了惊。在这么空旷的环境之中,我本来以为只有我跟他两个人存在而已,究竟是何方神圣突然出声。在此之前,我甚至没有感觉有人靠近。 唐少玄却面不改色,只是嘴角不为人知地一动,似乎是鄙夷的神色。 “终于追来了。”他低低地说。 我还没来得及问是谁。 “老奴见过公子。”先前那声音重新响起。 我顺着唐少玄的目光,转身看去。 在我跟他面前,站着数十个黑衣黑斗篷之人,头上皆带着高高地方形纱帽,领先一人,一张长长的脸,脸色雪白,是种不正常的白。因为有些年纪了,所以脸皮略显干枯,薄薄的嘴唇上,不知为何显出一种奇怪的红色,雪白脸色鲜红嘴唇,让这张平淡无奇的脸多了一种怪异感觉。 但是,就在这样一张平淡又怪异的脸上,却生了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那双眼睛,不大不小,却精光烁烁,转动之处,似乎有寒冷的光芒随之流转。 那双眼睛在我的身上略见停留,我顿时感觉好像有一条冰冷的毒蛇,在我浑身上下,蜿蜒游走。感觉无比难受。 这是谁? 方才说话的也就是他了吧?我皱了皱眉看唐少玄,他却正盯着这人,不咸不淡地看。 而在唐少玄目光逼视之下,来人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虚假的笑容,通红的嘴唇向着两边一扯,露出雪白的牙齿,挤得两腮边的干枯rou皮成了叠状堆积,可是饶是费心做笑容到如此地步,那眼睛之中的冷寒却不减分毫。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来人露出一个笑,微微地躬身,半低着头,貌似谦恭地说道:“公子,您在外面游玩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