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结局
曹丕将我带回府上，似乎并没什么人知道。 旁的人顶多只是听说曹丕带回了一个奇奇怪怪的老乞人，却全不知道那其实是个妇人。 曹cao对曹丕这个儿子的事情原本是很在意的，但我被曹丕带回府上的时候正赶上他与孙权战于合肥，一时无暇顾及这些无伤大雅的流言蜚语。 之后，又与马超周旋一阵，就彻底将这个流言给忘在了脑后。 我在曹丕府上，并不与他的女眷住在一起。而是被小心翼翼的安置在了一处别院。那里素来少有人迹，除了一个老嬷嬷照料我的三餐，就只有曹丕偶尔过来罢了。 曹丕显然是知道我会易容术的，所以安置下我不久后，便差人给我戴上了一个铁质的手套。这副手套虽不算厚，但却很沉。带上以后手指便不那么灵敏了。别说易容，就连日常一些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很困难。 因得当下曹丕的主意主要还是打在曹cao身上，所以往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都在随曹cao四处征战。 在这一座清冷的院子里，我仿若过上了山野闲居的生活，与外界断绝了一切联络，也不知今夕是何夕。 其实，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却始终坚持着每天按时吃饭，锻炼身体。即便已经清楚逃出去的机会微乎其微，却再也没有想过去结束自己的生命。 只因为，冷静下来，冷静了这么久，我终于明白我还是舍不得离开孔明。此生若是就此无缘，来世或许还能执伞走在他的身旁。 但那时拥有这个灵魂的人，或许已经不是我了。 春夏秋冬，风雨霜雪。 自赤壁那次我死而复生，容颜就再未发生过变化，我无法从自己的身上去寻找岁月的流失，但侍奉我的老嬷嬷却在某一天里忽然病倒，之后就再未醒来。 曹丕对于我贯彻始终的冷淡很是无可奈何。起初，他因为自己曾经所说的让我心甘情愿的嫁给他，所以对我一直没有什么过格的举动。 后来，因为烦心曹cao立嗣的事儿，索性就再不来看我了。 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何会对我这样一个陌生的人感兴趣。同时也庆幸，他对我并没有像对他的另一位夫人甄宓那般上心。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已经算不清，这是被曹丕软禁后的第几个春天了。 墨清宫，大概是整个宫殿里最冷寂的一隅。然而，只一阵风吹来，眼前的桃树枝桠便毫不例外的被染上了一抹淡粉。 闭上双眼，感受着这令人舒服的春风。任它轻轻抚摸我的脸颊，那轻柔的力度，好像……那个人。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摩挲着我的脸颊，就好似，一切的最初，他常常帮我擦拭眼角的泪痕一样的，小心翼翼。 这样的感受。让我不敢睁开眼睛。 已经这么久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梦。 逃，一定会被捉回来。 曹丕的底线在被我一次又一次的挑战过后，终是触了底。 死，就再也见不到他。 世界留给我的，是只能与他永远隔绝在历史的两端。 一千八百多年的距离。 相比，我更喜欢，在与他平行的世界里作着与他有关的梦。 梦里，因为他迟迟不愿见我，我两眼憋出了泪花。拉着裙角，跑到他的门前，敲开了他茅草屋的房门。 他就那样，一脸笑意盈盈的望着我，说一句“原来你便是陈情，亮等你久矣。” 梦里，经历了险些被袁尚**过后的我，在颠簸的马车里缓缓醒来，浑身都痛。 醒来的一刻，却发觉自己躺在他的怀里。当时的内心，是十分稳妥的。可是我没有说，我一直觉得不重要，还有许多时间可以用来说这些琐事。 梦里，是他牵着我的手，默默地说一句，纳妾是他们的事。孩子，是以后的事。 梦里，是他拿着为我画的画像，有些羞涩又有些无奈的说，我不知道，你会喜欢这些。 梦里，是他皱着眉，对我说，我不许你再去江东。 梦里，是我在他面前撕心裂肺的哭泣，最后用尽力气喊出了一句，“你走吧，我不是赵妍，永远不是。”那一次，只有那一次，他皱着眉，站在距离我很远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做。那样的无助，是让千秋万代称颂崇拜的他从不曾有过的神情。痛，也就那一次吧。只能说，时光无法倒回。任谁都不能跑到时间后头去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结局，便也就有了遗憾的存在。 梦到了这儿，总会自然而然的醒来。 有两只蝴蝶在眼前的桃花重重间飞舞。 若是，真能化作蝴蝶也好，就让我飞进你的梦，看一看那里是不是也有我。 “姑娘，陛下来看你了。”嬷嬷喜出望外的来报。 陛下…… 是了。 曹丕原来已经称帝了……. 这么多年了。 扬手遮蔽阳光。刺眼的光，从指缝间射入，投进我的眼里。自那一年，我在赤壁被吕蒙一支箭射中后死而复生，我的样貌就应该再也没有改变过了。 这样的我，该被当作妖精一般对待才是，为何你却不怕呢。 想到这里，我偏头狠狠瞪了一眼已在一旁站了许久的曹丕。 他着了一身便装，甚为自然的站在距我五步的地方。在他身后，是烂漫满园的桃花。 他见我瞪他，倒也没什么不自然。哼笑一声，甚为不屑。 他走到我的身后，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不看他，只看眼前的那一株桃花。那里，有一个光点，此刻明晃晃有些耀眼。 “朕，已是这九州的皇帝了。” 他极为轻描淡写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落入我的耳朵里，牵连着我的心，重重的疼了一下。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脑海里，翻来覆去，是孔明的这句话。 过了许久，曹丕又一次开口，“朕，最后给你两个选择。” 这个时候，不知打哪来的下人端上来了一个樽。见到它，我便心里明镜了。曹丕，终于耗不住了。 “要么，做我的皇后。要么，把酒喝了。” 他最后一句极轻，似乎是散尽了一身的力气。 这一回儿，轮到我哼笑一声。你这个人，真不知是谁在你还小的时候，就在你内心里种下了争权夺势的种子，否则，你怕是同曹植没什么不同了。 我缓缓回了头，“做了皇帝，就如此没有耐心了？” 曹丕的眸光滞了滞，随即眉头皱了皱。“你还是这样不知好歹。” “诚如，你也没有变。”我又回了头，忍不住大笑出声。 轮回，就是这般。我没有法子逃出去，也不能去死。 可是，我既然逃不出去，就只能死。 酒，竟然是甜的。 也好。 恍惚间，我有了些感知。是不是，回到了在武侯祠晕倒的那一刻。即便是回来了，就面对现实吧。我这样告诉自己，干脆睁开了眼睛。 看到的，竟然是隆中的村口。 马车夫将他仅仅知道的事情告知我，他们说，我只剩下三天时间，叫他快马加鞭送我来隆中。现下，没有几个时辰了。 挥别马车夫，我忽然有些感激曹丕。 在这一场三国之旅的最后，能回来隆中，也算是圆了我的念想。 “给我十年时间，主公霸业一成，我便回来接你。” 十年后，刘备进位汉中王。若是，我当初没有追去赖着孔明，而是真在隆中一直等着，现在该是会与他团聚了吧。 担心被隆中的故人认出，多生事端，我便绕了个圈，直去诸葛草庐。 若是，这个世界里还有一处叫我念念不曾忘怀的地方，便是那个承载了我最初所有美好回忆的茅草庐。 五脏像在被火焚烧一般剧烈疼痛。渐渐浑浊的意识，被周身的疼痛一遍一遍牵引回来。后来，脚下已然迈不开步子了，我只能闭起眼来，沿着意识消亡的方向，向孔明的草庐爬去。 最后， 似乎有一个暖暖的怀抱将我整个抱住。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我耳畔说了什么。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武侯祠博物馆通道内。 周身酸软的痛，我终于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了，那是哭过的感觉。手里，还拿着那包勉力翻出的面巾纸包。左胳膊，还留有被撞到的痛感。 被撞到…… 想到这里，我猛地回过头去。 这次看到的，不再是一个背影。 而是一个男子，正在对我微笑。 那样的笑，实在是太熟悉了。嘴角弯起的弧度，脸上陷下的酒窝，乃至眼窝的样子我都记得。 空气中，蔓延着诸葛草庐的冷香。 男子见了我，眼波流转，缓缓道了句，“原来，你便是陈情，亮等你久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