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话 天花板上的眼睛（三）
什么也没有的空屋？难道昨晚和今天，我与这整幢居民楼里的所有住户，都同时做了一场内容相同的怪梦？ 那一刻，我只觉得有一股强劲的冷风从面前掠过，将我团团围住，凉意沁入肌理，钻进血管，guntang的血液瞬间冻成了冰。 一定……一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而我一无所知。如果这间屋子高几层或低几层，离我家远一些的话，我还能置之不理——反正我从来就是这样一个没什么公德心的人，可坏旧坏在，它就在我家的楼上，与我赖以生存的空间，只隔着一层楼板！ 最糟的是，现在天色已晚，我甚至不能找住在隔壁的人询问两句，了解了解内情。 “唐双喜。” 司徒厉一直低着头暗自思索，过了好久，突然抬起头来，叫了我一声。 “什……什么？”我结结巴巴地应道。 “你和这两位兄弟先回家去，我还要进里面的房间仔细瞧瞧。” “那怎么行？我唐双喜可是义气儿女，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下？”我挺起胸脯，理直气壮地大声道。 好吧，事实是，我很害怕。谁知道成天在楼上敲得乒乓乱响的那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此刻一个人回家，就等于自动放弃司徒厉的庇护，倘若遇上任何突发事件，岂不会死的很难看？ 司徒厉嘴角一歪，似笑非笑而又尖刻地道：“得了唐双喜，话用不着说得这样冠冕堂皇。这两位兄弟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能人异士，他们说了会保你周全，就一定不会扔下你自顾而去。再说，沁薇现在一个人在家。你就不担心她有危险？” 对……对呀，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沁薇早早便上床休息，万一…… “好。你不用再多说了，我相信你的实力！”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样。万事小心，我等着你胜利的好消息！” 说罢。逃也似的带着那两个阴魂跑下了楼。 “沁薇，胡沁薇你快醒醒啊！” 刚一进门，我就扑到胡沁薇的房间门口，一面用力砸门板，一面高声大叫，那架势，仿佛是整层楼失了火。只剩下逃命一条路了。 胡沁薇睡眼惺忪地打开门走出来，朝我身后那两个阴魂看了看，揉着眼睛不耐烦地道：“干嘛，你犯病了？该不会是这两位吃完了，想让我帮你收拾善后吧？” 我见她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喘了几口粗气道：“刚才楼上那么大的动静，你没听见？跟你说啊，我和司徒厉上楼去瞧过了，那房间空荡荡的。根本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你说蹊跷不蹊跷？” 胡沁薇显然还没有睡醒，歪着脑袋仿佛是在回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前不久我的确听到一声巨响，吓得我心脏扑通扑通的。可是我实在是太困了，一转过背去，就又睡着了……你说楼上没人住？” “你可长点心吧！”我怒其不争地点了点她的脸，回身挠抓着自己的头发，懊恼地道，“现在怎么办？我心里擂鼓似的一直跳，总觉得有事情将要发生，可是……唉，真是一团乱，刚才那声巨响，将我们家天花板上的一块墙皮震了下来，我明天还得赶快找人来修理，要不然，客人吃饭的时候扑簌簌直往下掉灰，这不是赶客吗？” 说着，我下意识地回头，朝天花板上那块墙皮剥落的地方望了一眼。 谁料想，这一望之下，立时吓得我魂飞天外。 也不知是当初装修工人偷工减料，还是这房子实在太老的缘故，那缺了一块墙皮的地方，竟露出了青灰色的水泥板。于一片暗色之中，我看见了一只眼睛。 毫无疑问，那一定是属于人的眼睛，只是现在，它毫无一点生气。整个眼球被一片血红色覆盖，只剩下中间一点黄豆大小的黑色，直勾勾冷涔涔地望着我，眼角渗出黑色的血，隔着两三米，我都能看出从眼睛里汩汩渗出的恨意。 就好像……就好像我是“他”的仇人一般。 那眼睛犹如惊鸿一瞥，很快隐没在楼板后面，再没有一丝踪迹。我“啊”地怪叫一声，双脚控制不住地连连后退，一不留神被一张小板凳绊住了脚，仰面朝后栽了下去，还好那个叫常卫的阴灵眼疾手快，迅速拽住了我。 “你们……你们看见了吗？那里……那里有……” “老板娘，稍安勿躁，别害怕，我们都在这里。”王阿三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背，那张老实巴交的脸，突然浮现出一缕精明的神色。 “沁薇，沁薇，你看见了吗？”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伸长了双臂朝胡沁薇探去。后者连忙走过来，将我从常卫手中接了过去，抱住我的脑袋，小声在我耳边安慰道：“嘘，嘘，我看见了，你先别紧张，没事的，没事的，啊？” 我把头埋进她的肩窝里，简直快要哭出来了。这叫什么事，我一直循规蹈矩没害过一个人，这到底是为什么？类似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发生，到底还要折腾到几时才算是个头？ 王阿三跟了过来，矮下身小声道：“老板娘，你先冷静一点，这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不算大事？你还真敢说！”我扭头冲他咆哮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鬼，对这种东西自然是司空见惯，可老娘是活生生的人哪！二十多年了，这些东西一直缠着我，从来不曾有一刻停歇，我真是弄不明白了，难道我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令他们一见倾心，再见动情。从此不愿舍我而去？” 王阿三跟我是初次相识，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登时被我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口中嗫嚅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老板娘你惊恐害怕。当然是有理的，不过，如果我有解决此事的方法呢？” 我立即瞪大了双眼。转过头去看着他，不可置信地道：“你有办法？” “嗯！”王阿三笃定地点点头。“只不过，老板娘你得让自己先平静下来，老是这样惊慌失措，我就算说了，你也未必能听得进去，你说是不？” “好……”我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孩子，抬起胳膊来抹掉眼泪。颔首答应道。 “这两位是……”胡沁薇不知道之前这两个阴魂已经向我表过忠心，如今见我们这样熟络交谈，自然有些惊讶。我简单地跟她复述了先前发生的事，她这才放下心来。 “既这样，两位，拜托你们替我照看一下双喜，我得上楼去瞧瞧司徒厉的情况。”她将我安顿在沙发上，转身吩咐道。 常卫连忙答应：“没问题，放心交给我们就是。我向你保证，就算是豁出命去。也不让老板娘少一根头发！” “这就好。”胡沁薇含笑对他点点头，垂下头对我道，“你乖乖的呆在家里，别到处乱跑。我去瞧瞧，马上就回来。” 我答应下来，她立刻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抽抽搭搭地看向王阿三，道：“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他赧然一笑：“我老了，又没啥文化，哪能想出什么好点子来？我只是……只是有个笨办法。”说着，他转向常卫，“这位常老弟，咱们在阴间的时候，是不是时常听往来的鬼魂历数老板娘的好处？那时大家说起她来，都是赞不绝口，感念非常，对不对？” 常卫赶紧点点头。 “我心里想着，大家都希望能报答老板娘的恩德，却苦于一直寻不到机会。这次，正好有了用武之地！咱俩回阴间，只要把老板娘遇上的麻烦向大家一说，肯定一呼百应，人人争着抢着前来帮忙。我们天天陪在老板娘身边，轮流值守，就算有人真要加害她，也找不到缝隙下手，你说呢？” “好方法！”常卫忍不住一拍大腿。 “你们……你们要来轮流保护我？这……太兴师动众了，不太好吧？”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道变了哎，我唐双喜居然也能凭着自己的名字号令群鬼撒豆成兵？他们把我捧得这么高，万一有一天不耐烦奉承我了，我狠狠摔下来怎么办？ 王阿三一脸不容置疑的模样：“有甚么不好？老板娘，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咱们得了你的恩惠，还不许感恩图报么？你放心，我王阿三敢拍着胸脯说，只要我一日是鬼，你活着一天，我便保护你一天；倘若你百年归老，来到阴司，我照样鞍前马后伺候周到，如何？” 我是个有血有rou的人，即使是鬼魂，在我面前说出这样铿锵有力的语句，仍是令我心里一阵感慨。先不说我开这“幽魂之馆”完全是因为司徒厉的缘故，单论我平常对他们那不冷不热呼来喝去的态度，何德何能让他们感激到如此地步？ “老板娘，我这儿有一件东西，你收好了。”王阿三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个挂坠，递到我面前。 那是一块碧青碧青的玉块，隐隐透出几点黄光，却并不完整，好像是从什么玉器上硬磕下来的。 “这是……”我狐疑地看向他。 “刚才你端‘鹿骨馐’给我的时候，我瞧见你手上戴着一颗金珠，想来，是高人赠与你保平安的罢？”他冲我低眉顺眼地笑道，“我家传有一件宝贝，叫‘青黄玉龙首双璜’，据说具有通神之力，也不知是从哪个朝代一直传下来的，家里人向来是珍而重之。我幼年时，母亲在擦拭时因为手滑，将它跌在地上摔成几片，左右无法，只能在每一片上都钻了眼，穿上红绳，给孩子们带上，也是取个吉祥平安的意思。我活了七十多年，一直风平浪静，无灾无难，如今，我把它送给你。” “这怎么行？”我受宠若惊，“这么珍贵的东西，又是你家祖传的宝贝，我收了会被天打雷劈的！” “拿着吧！”王阿三嘴角漫出一丝苦笑，“我在阴间做鬼，戴着它也是浪费，要不，等过了这一劫，你再还给我？”语毕，不由分说将玉块塞进我手里。 常卫一直在旁边怔怔地看着，这时失落地低了头，喃喃道：“我什么也没有……” 我从来不知道鬼魂原来也是这样有情有义，心里柔软的都快化了，赶紧安慰他道：“我又不是风铃，挂那么多叮当乱响的东西做什么？你若真想帮我……对了，我在阴司有一个朋友，他叫兜子，是个小男孩，你要是遇上了他，替我多多照顾一下，别让他被别的鬼魂欺负了，行吗？” 常卫这才高兴起来：“嗯，我一定办到！” “双喜！” 我还想跟他们说两句，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叫喊。 是苏彦棋。他站在门口，眉头紧皱着，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我，脸上满是担忧。 王阿三见状倒也识趣，立即对我道：“老板娘，既然现在有人来陪你，我们也放心些，这就回去通知大家。明晚这个时候，我们还来找你，好吗？” 我冲他点点头：“嗯，多谢你们了。” 两个阴魂相继从窗户飘出，我看向苏彦棋，冷冷问道：“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