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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节

    今晚的夜色格外苍茫深邃,云层浓压蔽住了月光,清冷静谥的慑心。风掠过,惊扰的树叶“沙沙”作响,恍如鬼嗥。

    我盘错双手,倚着灶台,酒香扑鼻四溢开。炉上正温着的是我从酒窖里翻出的樱桃酒,回想当日也不过就留了那么几坛子,他竟珍藏至今。我痴望了许久,笑声突地涌出唇齿,在这萧瑟冬夜,有丝不和谐的诡异。

    看着蒸气徐升,我动作轻柔的端起酒,为自己斟了杯。酒入喉,并无太多感慨,我的目光只是定在一旁归置着的“螭吻”上。未入鞘的剑,泛着寒光,亮晃晃的刺心,很是好看。

    饮完酒后,我没做收拾,任方才被我倒腾至异常凌乱的灶台,继续乱着。默默的,我含笑曲手挑起剑,轻微的剑声中,仅刹那,让它安稳入鞘,置于腰间。我伸手,打开了门,冷风窜来,卷起一身雪白,衣襟飘扬。

    劲间的白狐毛皮围脖,亦随风,慢慢层漾。绵柔的触感袭上脸颊,几分舒心。我转身,锁上门,望了眼静寂的庭院,远处还有巡视的护卫徘徊着,一切跟往常无差。我运气,瞬间跃檐而上,未惊动任何人。

    我喜欢着白衣杀人,缓缓的看对方在自己眼前咽气,赏敌人的血在纯白衣间酝酿开。或凌乱,或成各种扭曲的形状,偶尔它们会如花盛绽,很漂亮。

    确实,如果可以,今夜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游怡。我想,看着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血溅出的模样,一定更美。可我知道,不会有这个机会,我杀了不了她,我们谁都做不了彼此的俎上rou。

    但亥时后,定有一人的血,会溅上我的衣。

    因为,棋局如此。我是个愚蠢的人,眼下,连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比起这一个个暗藏心机,黑暗中绸缪一切的人,我……更显青涩稚嫩。

    到郊林的时候,我隐约还能听见城中更夫的敲打声,一慢两快,沉沉的敲入心底。我放慢步伐,稳稳的踩上一地的枯枝。粗哑的声入耳,还是免不住的紧张,我预估不到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我屏息,一辰一刻仿佛凝滞了般,直到脚下不被异物轻绊,险些摔倒。我才终于趁乱,重重呼出气。浓郁的血腥味窜入鼻间,稳住身子后,我警惕的蹲身,审视起地上那触感怪异的东西。

    当瞧清了一切后,我才意识到这北方冬日真正的寒,不是刺骨,也不是刺心。而是能在刹那间,凝固住所有血液的。

    我倏地摊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眼前横躺着的人,是少瑾!他睁着眼,怔怔的,瞳孔瞪得骇人。我颤抖着手,胡乱的替他抹去唇角溢出的血,已不需去探触他的鼻息,这样的表情我太熟悉,是唯有尸体才有的。

    血还未凝,身也还是温的,可是……那个胸膛却没了起伏。我脑中,涌现出往日的斑斑点点,他的笑,他的嗔,恍如昨日,依旧清晰温煦似阳。心如被辙碾过般,疼得让我失控,静寂林中,我无助的仰头嘶喊出声,声嘶力竭。

    “二哥!”惶恐女声响起,我猛抬头,看墨绿身影跌跌撞撞的闯入我的视线。她瞧见了我,眼中有不敢置信,边睨着边害怕的蹲下身,查探起少瑾的情形。

    我默看一切,少歆的出现,她的泪,她扫向我的那道满含恨意的目光。仿佛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断,一遍遍,她发了疯般的摇晃着我,哭喊着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他!为什么是你杀了他!你是柳默静啊……是我二哥真正爱上的女人……可他,竟然在你手中咽气!”

    喉间干涉嘶哑,我说不出话,一个字都挤不出。我只是侧首,怔愣的望着自己这双满是血的手,这是少瑾的血,覆住了我纠缠的掌纹。

    “默静姐!”少歆还再喊,一次比一次大声,“否认啊,你说话啊,告诉我不是你。你是我大嫂,怎么可能杀了我二哥……不可能……不会……”

    我挣开她,径自蜷缩在少瑾的尸体旁。我应该否认的,可是……我却在这弥漫开的血腥味间,嗅到了班泉身上特有的薄荷香。虽淡,却掩不住。没等到少歆有继续追问的机会,漆黑的林中,骤亮,我深呼吸再也闻不到任何的气味。

    皆被nongnong的松油味取代,连绵火把渲亮凝重夜色,黯淡下了树叶缝隙中的微弱星光。我没抬首,依旧埋于自己的双膝间。一阵阵慌促的脚步声、刀声,我听见该是领头的侍卫,毫不犹豫的喝道:“把人抓起来,送四小姐回夏侯府。”

    冷静之极的沉稳女生,果断飒爽,不用片刻的分析,就直接把这杀人之罪推向了我。

    侍卫们应声上前,事至此刻,少歆仍旧试图为我辩驳。这夜,混乱的让人压根来不及有任何思忖。

    “做什么?”一声厉喝,让四周瞬间就静了。是少清的声音,我依旧蜷缩着,躲在自己圈下的天地间,不想看见任何人,更不想去究探这些险恶人心。

    “王爷吉祥,奴婢是奉怡妃娘娘和皇上的命令,要将柳姑娘带回宫的。圣命难违,得罪了。”那女子用着谦逊的语调,却说得尤为坚定。

    声入耳,我猛抬头,眼中已蓄了一汪的泪。无助的,我望着跟前的劭王,他居高临下斜睨着少瑾的尸体,鬓发微乱,眼眸深陷,不再干爽端庄,衣衫凌乱的好似很多天没来得及更换,身旁牵着的白驹不住喷哼着,瞧起来比它的主人更累。

    他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我不会为难你,但是……让我跟她说几句话。”

    突地,他出声,暗忍的怒气,顺手压制住一旁正欲朝我走来的少清,使了道眼风。一身甲胄的女子还再犹豫,死锁住劭王的眼神中是清晰的不敢置信。

    没理会她的迟疑,劭王自顾自的朝我走来,立着,停在我面前。没有动静,只望了半晌,闭上眼轻叹出声。呵出的热气,消散于林中,随即蹲下身,猛地拥我入怀,紧紧的。

    我没出声,任由他用尽全身力气的抱着,无端的只觉心不再冷,绷紧了许久的身子就这么徒然,毫无预期的软下了。刹那后,我倏地启口,狠狠咬向他的肩,眨眼间,不再强忍,任凭泪水滴下,渗入他的轻裘间,消失……

    “没事了,是我疏忽,不该听命调开班泉的。”唇齿间的力道,我自己清楚,足以让人吃疼。他却没动声色,语气寻常,潺潺的懊悔。

    “不是我杀的。”没有原因,我就是想和他解释。

    “我信你。”他低语,在我发间落下一吻,轻柔的。随后,起身,吩咐道:“带她走,替本王转告皇上,就说劭王回来了,修整后,明儿一早就进宫见他。”

    愣着,我还没反映过来,就被侍卫们蜂拥而上架了起来。尤为狼狈,马儿的嘶鸣划破思绪,劭王走了,如同他来时一般的突兀。

    “王爷……”我转头望着那方才还孤傲刚毅的女子,她低唤,空悠的眼神依旧遥望着劭王消失的方向。“默静……”少清试图着想冲上前,却被层层侍卫隔住了,远远的距离,我们只能这样相顾。

    嘈杂间,我看了眼目不转睛凝视着自己的少歆,泪已干,唯痕清晰可辩。淡笑了声,我探手进衣兜,让薄透信笺顺势滑落。眼神里的意,盼少歆能解。幸好,那丫头机谨的很,见侍卫们都分神拦住少清,便突然上前,自然的拾起信,藏妥……

    没由来的,刚才还萦绕的害怕情绪不在了。劭王回来了,我是不是可以安安心心的,当真什么都不用再想了?我如约来了,酒庄该是也不会有事了吧。

    想到,我蔓延开笑意,忽觉这夜半清冷,倒还算让人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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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姑娘,就请您先委屈了,这儿要是缺了什么,你知会宫女就好。”出声的是刚才还身着甲胄的女子。

    现下已换上宫女的装扮,还是冷着脸,不带丝毫的情绪。翠绿的衣裳,衬得她颇有几分娇嫩,髻尾钗苏摇曳,款款生姿,应是含苞待放的少艾芳华。五官尤为精致,只可惜了不苟言笑,叫人亲近不得。

    我收回打量的目光,环顾起这堂皇宫宇。我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牢狱,不料,竟是这般待遇。

    “我该称你什么?”热腾腾的气熏面而来,我解下围脖,问道。她欠身,那张怎么瞧都像活死人的脸,让我想起了班泉:“回柳姑娘话,奴婢叫尹落,从小伺候怡妃娘娘左右,是陪嫁进来的女官。”

    “你是怡妃的人?”我探手挑起她的脸颊,不移审视,未见她点头。我嗤笑了声,放下手,随意度着步:“我以为你该是皇上的人。”

    看她那模样,似是无意搭理这话,我敛起笑容,紧神了起来:“能不能告诉我,最近班副将在忙什么?”

    “最近有不少谋士活跃于周边敌国,鼓舞何、申、启三国合纵,共抗我大昶。皇上捎信给王爷,王爷安排班副将处理这事。”她答的很流畅,眉头深皱,看似正在忧国。

    “是吗?”我咀嚼着她的话,赏着一旁屏风上精致的画,始终未再投给她一丝注视,随意的挑起了话:“身为后宫女官,你是不是了解的过多了点?”

    “奴婢不仅是娘娘的宫女,也一直都是王爷的左右手。替王爷分忧,从来都是奴婢的分内事,再难搞懂的事奴婢也会耗尽心力,只要王爷还需要我!”

    “呵……尹落,难得见你这般激动。为了你家王爷,你还当真是万死不辞了,可劭王他未必还有闲功夫领你这情。”她这话,确实说的格外激动,更像是在向我炫耀似的。我飘了她眼,来不及开口,门外即扬起了一道调侃。

    不需回头,这声音我熟悉,稳住心神。我转身,伴着尹落一起,恭敬的下跪:“民女给皇上请安。”

    他弯身,亲自扶起我。慵懒惬闲的气味回荡着,我低着头,始终不想面对这让人难以揣测的帝王,静静的,等着他率先开口,表明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