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对簿公堂(一)
文箐听得,心头一惊。莫非这人特厉害?或者哪里有不妥? 且看那讼师,着的生员襕衫,乃玉色布绢,宽袖皂缘,头上乃是有名的四方平定巾,年龄却是三十不到,表情似是可亲。看这模样,长得倒不象个恶人。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却也无法凭这点来判断好与坏。 陆二郎也有此疑惑:“太公,莫非这人是个厉害的讼师?” “这人原是个秀才,姓裘,只是后来不知何缘故,倒是听说开始给人写状纸,再后来便又开始专门作了讼师。今晨我们请人写呈词时,他便主动说来做我们的讼师,我们想来此事并不太复杂,便也未曾同意,没想到,他居然被赖家请了来。”陆太公叹口气道。 文箐想,原来是这边生意不成,跑到那边作买卖了。只是这样的话,如果该人量小,只怕会更加尽力帮着赖家那边来胡搅蛮缠,这要是判案再黑的话,陆大伯与陆三叔岂不会因自己而连累吃上人命官司了? 文箐不由心里非常紧张起来。“太公,这个讼师为人如何?” “咱们也是第一次来大堂投状,哪里知晓这些事。便不算恶人,只怕也会让事情要难上几分。你们也别怕,这明明是赖二作恶自食其果,哪能栽到我陆家头上?” 升堂鼓响过,“威武”之音传来,文箐不由往大堂里看去—— 陆大伯与三叔跪在右侧青石上,而作为原告的赖家人则跪在左侧,那个讼师却是站在堂上微倾腰。果然是秀才不跪知县啊。 话说赖二他娘一到堂前未跨进门,便大声嚎哭上了,“知县老爷,可得为我儿作主啊?我儿死得好惨啦……我儿他爹如今也被气病了,需得有人给我家二郎偿命才是啊……” 结果被两旁差役喝斥住,上方惊堂木一拍,传来一句:“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如此放肆!再有如此喧哗行径,便拉下去先打上十棍再上来分说!” 赖二她娘一下子便刹了声,进了堂,就跪下来磕头哭诉:“求知县老爷还我儿公道!” “本官自会还人清白,既不污了好人,也不能让恶贼逃脱!” 赖家婆子便哭哭啼啼指着陆家兄弟,说是他们杀了人,道是他们家的长工看见陆家老三从赖二所在院子门口经过,而他们进去时,人却是死的,所以必然为他们所杀。 待她讲完,书吏问陆三叔可有此事?或有其他人证?陆三叔口里称冤枉,道自己有证人,一直在地里干活,直到日近落时方回家,正好见到自家娘子带了三个小童进来,道是被赖二所拐的,其他的当时一概不知情,怎么能去赖家杀人? 那赖家婆子起身要扑上来,堂上一声惊堂木“啪!”,知县扔下一支刑签:“大胆泼妇!无视公堂之尊严,如此咆哮,该当十棍笞刑!拉下去打了!” 那赖家婆子吓得忙跪地磕头,赖家大嫂则磕头愿代母受过,不允,赖家婆子只得转向那裘讼师。 那裘讼师低头只看了眼赖家大嫂,却无视赖家婆子,慢吞吞地道:“请大人留情!看在她一介无知村妇份上,加上年老,要打晕了反而呈供不清了。” “便看秀才的份上,先拉下去杖打五棍再说。休得再撒泼!”知县想想,赖家婆子要是装晕了,还真耽误时间。 衙役不由分说,拉了赖家婆子到堂下,按住挣扎不已的婆子,打了五棍。 文箐虽见过三人厮杀场面,但如今又亲眼见得这阵仗,听得棒仗声,毫不同情,觉得这老太婆虽不算老,却是格外让人觉得可恶。 这一“杀威棒”果然厉害!文箐觉得堂上的匾额题的“亲民堂”实在太相称了。 转念一想,心里又是一阵发寒—— 规矩,到哪里都得记着,否则一个不留神,行差踏错一步,便有可能被打杀了。 古代,生存太不易。 没多久,两方的词供都签字画押。鉴于证人都未在,无法取口供,便派了差役立马去村里,明日再同里甲一起查看路引文凭,是否赖二有出外远行等等,又让忤作快马去现场取证。一干事宜,只等明日再审。 陆大伯与陆三叔因对方尚无凭据,虽不下狱,却也不能离开县里。于是一干人等只能再待明日。 文箐原来是盼望着早点结束快点回归州,如今最大的愿望则是千万别连累上陆家三叔他们。想来,好人的好心付出,总是要受煎熬。文箐希望自己将来能报答他们,不管他们提什么要求。 次日,文箐他们三个小人在仪宾馆那里等着陆家人来。她昨日成为此案干系人,不能与陆家及赖家人往来,知县便派了个婆子侍候她住了仪宾馆里。算是住了回政府招待所了。只是她一夜难安,想的甚多。 才刚等到陆家人,文简便亲热地跑去抱了陆三叔大腿,陆三叔看衙役在那一边并未阻止,便光明正大地抱了他起来。 后面赖家人也跟了上来,那赖家恶婆只恨没冲上来,双眼似喷火一般盯着这边的人,嘴里开骂道:“有你们陆家甚么事!闲的蛋疼,来插一脚!我家二郎便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们赔他命来!” 见这边人不理她,便哭着哭着,作势欲在地上打滚。那个赖家大嫂要扶她,被她一推,一下子便也倒在地上,直抹泪。 文箐想有这么个恶婆婆,不知这当大嫂的又如何。 柱子拉紧了文箐的手,在她背后偷着瞧这个热闹。 文简开始还好奇地盯几眼,只是害怕得抱着三叔的脖子越发地紧,见得赖二他娘在地上撒泼,文简乐了,咧开嘴笑道:“真没羞!这么大人了还学小豆丁在地上打滚!羞!” 没想到他说这话时,正好那边哭声停了一下,于是被赖家人听到了,全部都看向了他。赖二他娘“噌”地爬起来,便冲向陆三叔这边来,“便是你,小兔崽子!便是你害死了我家二郎!你且赔来!老娘掐死你给我家二郎赔去!” 这边,陆三叔忙向旁边一闪,快步迈出几步,赖二他娘一下子没扑上,倒是被地面砖给磕倒在地,于是“哇呀呀”闹起来,又骂又叫。 陆二郎嗤笑了一下,文箐看不惯,觉得这老太婆真可以算是一个虔婆,无理得很,忍不住便嗤道:“谁害谁?土地爷可正看着呢!这都让你跪下来了,你还不快磕头告罪?!”
众人一看,果然这边正是土地祠所在,可不就是土地爷看不过去了? 赖家其他人听得,心里一惊。裘讼师也多瞧了文箐姐弟几眼,却是面带笑容。文箐见得,搞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想他可能就是个“笑面虎”,心里隐隐又增加一份担忧。 赖二他娘本来还要骂,结果抬头一看,就见左边土地公公正盯着自己,打了个哆嗦,有点疑神疑鬼似的。但见得文箐他们对自己并不畏惧,于是又骂道:“便是你个贱人!都是你害的二郎!还如此咒我!老娘……” “你再骂?!我倒是知道早先有一个刑为‘割舌’,不知你那样是不是就成了老贱货了!”文箐被她一句“贱人”给刺激得,也放了狠话! 赖家族长刚才就装聋作哑,这会儿也眼光很是犀利地扫视过来! 这时,有差役便走了上来,大声地喝斥道:“县衙门口不得滋事喧哗!否则便打上几十板子再下到右侧的牢狱里去!” 赖婆子昨日被打了,估计衙役也没敢打太重,刚才打滚时忘记了,摔在地上还觉得疼,听到又要被打,忙止了骂声。 她家大儿媳便去扶她起来,没想到赖婆子却转头狠狠地骂起大儿媳妇了,骂她“命凶,克了自家大儿子,如今把小儿子又克死了,天煞星的臭婆娘,如今又害老婆子我……” 衙役转对看她一眼,她又收了声。文箐见她大儿媳妇流着泪扶她起来时,被她狠狠地又拧了两下,她大儿媳妇只能躬着身子挨打,一声不吭。 原来做媳妇真的只能顺着,不能反抗。便是这婆婆再不是,也只能忍气吞声。文箐在心里叹口气。相对于21世纪的婆媳问题来说,古代的只怕要严重上好几十倍不止。以后,自己要如何过?想想,未来就可怕得紧。 文箐也放慢脚步,缀在陆家人后,想找个机会问问陆二郎。 却见他正慢慢地靠过来,看看后面的赖家人,然后方小声道:“今日必无事。昨夜我们也请了那位写状词的讼师问过一些子事,他那边的长工证人不会管上大用处的。你勿要担心,我爹让我转告你:要是找你对质,堂上你只需慢慢讲就是了。” 文箐点点头,虽不知对方证人是何缘故管不上用,但是想想对方讼师可在场,陆家可没有。昨天裘讼师居然能让知县饶了赖婆子五板,今天才开始正式审问,还不知对方如何呢?便也压低嗓子问:“他们有裘讼师……” 话还没问完,就见斜侧面出现一只男人的脚,抬头一看,正是裘讼师! 裘讼师却微带着一点笑,对她点点头。 想来自己刚才说到一半的话他也听到了。这背后要讨论人,结果被人家给逮个正着。文箐于是一下子觉得脸颊发烧,也不知红了没红。 文箐忙往前小跑几步,又偷偷地回头去看,却见他又一本正经状了,没啥表情。似乎刚才文箐所见的为幻像。再次回头看时,却是赖家人在与他说话了。 到得大堂门口,文箐深吸一口气,呼出来,平静平静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