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花鬼林（二）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沉沉的雾霭，小山村的灯火已然如繁星一样，一盏盏的亮起。乡下小村的人总是起的很早，一天的活计很多，特别是春种的时候，家家忙碌着，准备着，这一年的收成也就看在这时候了。 一大早儿，喜儿忙碌的身影便在房前房后的，要准备吃食，要准备春种的种子，要准备耕田的器具，看着炕上的“大牛哥”酣睡的摸样，喜儿甜甜一笑，手里的活计却是更快了。 当牛三儿被喜儿叫醒的时候，看着眼前井井有条的一切，那心呐，老美了。傻傻一笑，拿过喜儿递来的毛巾就去洗脸，之后拿着几张大饼，扛着农耕器具一步一唱的，下地去了，那歌声让喜儿羞红了脸，娇嗔了一句，却是趴着门口，认真细细的倾听着。 “树上喜鹊叫喳喳，树枝颤的扑塌塌，黄狗黄狗你趴下，喜儿喜儿你坐下，等哥给你说说心里话，吃饱喝足踏踏实实过日子，农事忙来哥顶着，喜儿只管笑哈哈。” “没个正经儿！”啐了一口，却是甜甜的笑了，这时候却忽然听到一声呼唤，抬头一看，却是村口的老张婆子。这老张婆子就如牛三儿的亲娘，一手带大自己的男人，喜儿可不敢耽搁，连忙去开门。 老张婆子，看见喜儿就像看见了自家的闺女，脸上的折子，顿时皱成了一朵花，把篮子一递道：“这丫头，我这老婆子越看越爱看。” 喜儿低头一看，却是一篮子柴鸡蛋，当下连忙推脱道：“张婶儿这如何使得！”这日子谁家也都不好过，这老张婆子就靠着这几个会下蛋的鸡，自己如何能收？ “你这丫头，还把大婶儿当外人了？”一脸不高兴的张老婆子看喜儿做愤怒状，当下塞到喜儿手里道：“春时农事忙，给你男人补补身子。” 喜儿伸了伸舌头，腼腆一笑，连忙请张老婆子进屋说话去了。 中午的阳光可谓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蔚蓝如洗的天空，没有一丝的遮拦。 牛三儿在地里热火朝天的忙乎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外加张婶儿家的，这几天就在这上面了，看着喜儿给自己带的大饼，憨憨一笑，草帽一带，一把子力气似乎使不完的使。 不过就在这时候，老李家的李二楞子这时候忽然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对着田里正卖力干活的牛三儿就喊：“三哥，三哥，大事不好了，王猎户中邪了，快去看看。” 牛三儿见李二愣子这幅摸样，心知大事不妙，扔下锄头，就跟了李二愣子往王猎户家跑，一边跑一边问：“那老王是怎么了，昨个儿不还好好的么？” 李二愣子这时候脸都憋红了，气喘吁吁的道：“今儿早，这王猎户去了趟后山的桃园，回来见了自己的婆媳，话没说一声，就两腿一蹬，不省人事了。” 牛三儿心里疑惑，也不知个所以然，待二人到了王猎户家，就见满屋子人，村里头能数的上的，基本上都来了，看着众人唉声叹气样子，顺眼一看，在那大炕上，王猎户浑身发青，一如死人，似没了魂儿一般，心里咯噔一下，这人还能活么？ 王猎户的婆媳在一旁低低的哭泣，而一旁的赵大夫一手抹脉，一翘一翘的山羊胡子，不时的抖动几下，最后也是一叹道：“准备后事吧。” 那王家媳妇儿一听到这儿，顿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自己当家的名字，众人除了好言相劝之外，却别无他法。 李二愣子这时候忽然跳出来指着赵大夫大嚷道：“你这赤脚大夫，是不是把我王家哥哥当驴当马给医了，平常看你给骡子看病一看一个准儿，怎的轮到我王家哥哥就不行了！” 赵大夫一听，顿时山羊胡子一翘，这么多人呢，脸面往哪放，不甘示弱道：“你这楞子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你这王家哥哥浑身无一点异样，就是脉象虚弱，分明是中了邪，我哪里医治得了。”说到这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再理会李二愣子，对着村里一个花甲老人道：“村长咱请个道士吧，我看这王家小子一定是中了邪了。” 那被唤做村长的老头，当下一摇头道：“咱着穷村子别说道士，就是道童寻常也是见不到的，到哪里去请，我看还是组织几个壮丁到那后山的桃花源叫叫魂吧。” 村长此番话声一落，一众村民纷纷点头称是，所谓叫魂，也就是待那黑夜月圆之时，大家伙举着火把，到中邪之人，中邪之前所到过的地方，大喊其姓名，也就是所谓的招魂。 既然有法子了，人也就纷纷回家准备，牛三儿也是，回到自家地里收拾妥当便是回家了。 却说这天晚上，这穷乡僻壤之地，灯火通明，村子的壮丁每人举着火把，一路上呼喊着王猎户的姓名，直到这后山，所有人都有些害怕了，一时间，竟然静了下来，只有火把呼呼燃烧的声音。 后山桃花源端得是个好去处，因为地势不高，漫山的桃花，如画中景，仙家地，每每到三四月份的时候，漫山遍野的桃花，百花齐放，异香扑鼻，是这小山村难得一景。 但自从有一寡妇曾被官家逼迫，活不下去，于是就在此上吊自杀后，就再也没人敢来。尤其是夜里，村里传言，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时常能听到女子哭泣的声音，村里的老人说了，这是那女子阴魂不散，在引诱生人，要勾其魂魄，与那女鬼相伴。 村子里的人都是老实人，对鬼神之事尤其相信，此时到了此处，不禁就感觉后背直冒冷汗，头皮发麻，在火光的映照下，此处的桃花却不在那么美丽动人，只感觉阴深深的。 村长也觉的心里怪慎人的，但是自己是一村之长，如此就怕了，日后怕是要被人在背后嚼舌根，说笑话了。当下不顾两股战战，气沉丹田，用手捋了捋下巴上的白毛胡子，仰起脖子，就是叫道：“王。。。王猎户，该。。。回。。回家了。”虽然颤颤巍巍，倒也是喊了出来。 村长既然都不怕，这么些人还怕个啥？顿时一干壮丁扯着嗓子就开始一声声呼喊，顿时这桃花源如炸了锅般，人声鼎沸。 待喊了个把时辰，众人喊累了，先前的恐惧也没有了，那村长却是有点支持不住了，毕竟一大把年纪了，又是深更半夜的，先前又有点惊吓过度，此时有些气喘吁吁，摆了摆手道：“大伙回吧，喊也喊了，明天看事情如何，再做分晓吧。” 这鬼地方谁愿意待？所以村长一发话，众人举着火把就是要走，谁知道这时候忽然传来一声冰冷的笑声，却是个女子的声音，这一声冷笑清晰异常，在这桃花源里来回回荡，却是久久不散。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村中壮丁，此时如当头浇了盆冷水，浑身都直打哆嗦，那李二愣子这时候有些哆嗦的道：“什。。。什么人？大半夜的装神弄鬼。” 村长就在这李二愣子旁边，当下大怒，一巴掌拍在其后脑勺上，怒道：“大白天谁还能装神弄鬼，这是晚上！”随即却陪了幅笑脸望着四周漆黑夜色说道：“无论您是神仙还是鬼怪，我等打扰了，恕罪！恕罪！就此别过，您不用送了。”刚说完，转身就跑。速度迅捷无比，哪还有七老八十的老态。 剩余的人先是一愣，随即纷纷大骂，却也是抱头鼠窜，刚刚安静了一会儿的桃花源，这时候又是纷乱一片。 待众人跑回村里的时候，天已经开始蒙蒙发亮，一个个都气喘吁吁的，那带头跑的老村长，此时瘫坐在村口的一块儿大石头上，连连喘气，却是折腾的不轻。 牛三儿这时候却是不闲着，他忽然间觉的人数不对，李二愣子呢？一问众人，当时混乱不堪，谁还顾得上谁。 李二愣子与自己都是无父无母，从小就一起长大，关系极好，平时互相照应，这时候不见了，心里委实着急，忽然心中念头一动，该不是被那女鬼抓去了吧。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顿时浑身直冒冷汗，王猎户的惨状已然见过了，自小互相关照的兄弟如果就此变成那样，自己还有什么面目，面对李二愣子的媳妇？心中想道此处，牙根一咬，抓起一个火把就要往回跑，旁边的村民见其不对，一把拉住，急声问道：“牛三儿你这是要往哪去？” 牛三大力甩开其手道：“我得去找李二愣子！”众人一听，面色都是一紧，纷纷往后退，牛三儿一看，心中明白，这是给那女鬼吓怕了，拿着火把自己去了。 一路上，不断吆喝着李二愣子的名字，却是只有静静的黑夜，当再次来到桃花源的时候，天已经开始发亮了，心中胆识壮了一分，心道如若黑夜我还怕你一分，这天都亮了，我还怕你个鬼作甚。 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一层层的粉色雾气忽然弥漫周围，一片片花瓣纷纷而落，就如花影泻雨一般，端得好看。牛三一时间有些愣住，都说鬼会使些戏法幻术，真是不假，握紧了手中火把一边挥舞一边大喝道：“你这女鬼，不去阎王老爷那投胎报道，却拘谨生人，也不怕天打雷劈？” “呦，好大的脾气呀！”这一声如在近前细细耳语，轻柔呢喃，声音如仙音缭绕，让人浑身酥软。 牛三儿一怔的同时，打眼看去，却是一个曼妙妇人，一身华贵服饰，嘴角带笑一如春花般灿烂，那明亮的眼眸却是春情荡漾，牛三儿浑身顿时就有反应，一股热流流遍全身，一张黑脸却是如红透了苹果。 猛的一摇头，手中的火把对着那女子就是扔去，口中更是厉喝一声：“还我楞子弟弟。” 喜儿此时端坐家中，却是心绪不宁，这大牛哥出去了一个晚上了，怎的到了此时还不见回来，心中着急，频频在门口相望。直到天际大亮，别人家的男人都纷纷而归，而自己的男人还不见身影，眼角含泪，已经迷雾一片。 就在这时，老张头，弓着身子，匆匆忙忙的跑到喜儿家中，身后更是跟了老张婆子，两人神色匆忙，那老张婆子更是脸有哭泣的痕迹，这般匆忙的跑来，喜儿心中顿时就是咯噔一声。 连忙迎了上去，急声道：“张大叔，张婶，我大牛哥呢？” 老张头见喜儿焦急神色，憔悴的小脸，也不知道怎么开口，顿时一拍大腿，唉！了一声，低头却是拿出了旱烟袋，不再言语。 老张婶子见到喜儿，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抱住喜儿连声道：“我苦命的孩子呀！”却是不再往下叙说。 喜儿顿时明白了几分，当下眼泪婆娑，叫了几声大牛哥，晕了过去。 午后的阳光如往常一般照耀着这片土地，温暖依旧，小山村却是失去了往日的生机，就连那家家户户的狗也是消停了。 大牛家，老张头，张老婆子此时满脸愁云的看着刚刚醒来，却是哭个不停的喜儿，一时间也是无法。自从这牛三儿和李二愣子不见踪影之后，那后山的桃花源就成了一片禁忌所在，谈之色变，更是不敢在往后山半步。 接连几天之后，喜儿终日以泪洗面，耳边时不时的似乎还能听到大牛哥的粗犷的歌声，每日望着那熟悉的院落，却是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而那个身影终是不见，喜儿越发憔悴的脸庞，这时候却如风中残花。 声音哑了，眼泪却是从来不曾停止，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帘中不断的浮现，如果没有张婶儿和张老头子得随时看护，恐怕已经随着他去了吧。 神仙？神仙？那张猎户遇到虫豸猛虎的时候，如果没有神仙，早就葬送虎口了，这段话这时候却是这样的清晰。 喜儿面色一喜，对呀，神仙，还有什么是神仙办不到的呢？收拾衣装，就要出门，张老婆子与张老头见了，以为喜儿又要寻短见，当下连忙阻止，待喜儿说明情况，二老一愣，当下也不再言语，也许也只有这个不是个法子的法子了。 喜儿一路行来，却是往那北山，待到了北山之后，沿着山路，一步一磕头，嘴中喃喃着道：“神仙，神仙，我夫家被厉鬼捉了去，求求你，救救他吧，求求你。。。。。。 就这样一步一跪，一跪一说，茫茫北山，何其广阔，到哪去寻？喜儿也只有这样的一个笨法子了。 裤子破了，不管！鲜血流出，不管！双手满是伤痕，不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救我的大牛哥。。。。。。 日升，日落，白天，黑夜，喜儿，就这样一步一跪，身子已然摇摇欲醉，终于是支持不住，昏了过去，其嘴里还在呢喃着，神通广大的神仙呀，求求你，救救我的大牛哥，求求你。。。。。。。 倾盆大雨霍然而下，雷声滚滚，时而闪电惊闪，喜儿缓慢的睁开眼帘，满嘴土腥的味道，冰冷的雨水，用力拍打着这地面，这山川。 喜儿努力的站了起来，一如先前一步一跪，一跪一步，一跪一说，弱小的身影在风雨中飘摇模糊，直到再一次昏迷倒下，但是那个念头，那熟悉的歌声，那个温暖的背影，却是始终挥之不去，支持着自己，一步步爬起，再次倒下，直到毫无知觉。。。。。。 一山涧处，青山相伴，纷落的雨水，似乎有意识的一般，竟然缓缓绕开而下，一身穿青衣的少年郎，睁开神光四溢的双眸，这时候却是轻轻的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