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天子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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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言,大势所趋则人心所向。人心固然能影响大势,大势也未必不可以扭转人心。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洪亮整齐的朝拜声响起,潮汐般在空阔的大殿回响不断。 “众卿平身。” “谢万岁!” 殿内噤若寒蝉。 龙椅上的男子揉着太阳xue,闭目养神了一阵,终于开口: “朕听闻,朕那不肖的七弟还活着,当此下元之际他难道不回来祭拜他母后?掖幽庭那边似乎有了些线索,说他出没于并州境内,诸爱卿有何看法?” 十月下元祭亡灵。 回音缓缓,响彻大殿。 那龙椅上的身影,遥远而梦幻,不可企及,令许多品轶低于四品的京官甚至不敢抬头直视。 两年来皇上首次在朝堂上如此措辞,让殿内群臣一片唏嘘喧哗。 在本要祭奠亡者的日子突然主动提起那段敏感隐晦的往事,看似无意实则有心,难免要让一些臣子后背发凉。 除蔡太尉与苏首辅神色平静外,其他大臣多多少少都有些动容——看来陛下终归还是要做一个了结! 前者与掖幽庭一手早就了东宫谋逆案,此时闭目养神,竟能平心静气;后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除了是真的事不关己外,也从来没想过要搀和此事。 才两年而已,就算皇帝可以蒙起眼睛假装忘记那段血史,这座皇宫可忘不了。 或许作为皇长兄的文王当年已经赢了一切,但东宫旧案遗留的隐患也是盘根错节。 即便时间和安抚能够减小诸葛家族和太子旧党的怨气,瑞庆帝同样也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但也无法令那些隐藏在深处的人全都放下心来为社稷做事。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瑞庆帝登基的隐幕曲折秽暗,背后总会有人说,而流言正是起于微小。 这种君臣之间乃至臣子势力之间的裂痕一旦形成,皇帝的权力便会受到层层阻碍。尤其对于才坐上龙椅的瑞庆帝而言,更是如鲠在喉不拔不快。 这一年新帝杀了许多人也罢免了许多人,虽然借助太后的蔡系快速掌控了大局,但也导致蔡系一家独大,朝中人才寥寥,群臣都为自保而不敢言政。天子也深知杀掉异党和史官是下下之策。 然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曹尧若打出东宫储君的旗帜招兵买马诏告天下,到时候若任由他混淆黑白,煽动百姓,天下岂不大乱? 而且曹家天子知道,七弟手中还有父皇遗谕及储君信物,再加上一干旧臣拥护,倘若与那叛军头子任达川结盟一处,那可就真够朝廷头疼的了。 只要曹尧活着一天,朝廷就不会装作看不见;他的势力每壮大一分,天子的心结就无法解开,这龙椅便坐不稳。 想要社稷长久,唯一的办法就是一劳永逸地解决曹尧,名正言顺地给群臣一个交代,给天下一个交代。 那么无非就是两条路:免罪招安,抑或斩草除根。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天子一句话,聪明人就听得出其中意味,心中才能早做运筹。 对东宫事变内幕略知内情的老臣都知道,文王曹栋接掌社稷神器后,无人再敢提及关于这帝王家事的半个字,除了掖幽庭谁人敢插手?可他现在将其摆在明处让公众论之,一时间谁又敢言?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了主意。 有些人喜欢揣度圣意,也明白了皇上心中无非就是两种答案。可是若答得好,不想下水也要被拉进水;答得不好,也许眼下不会怎样,但终会有人搬弄唇舌,那可就是无妄之灾了。 能站在大殿上的哪个不是人精。有些事情心知肚明了,就应该烂在肚子里才是。要是说错半个字,恐怕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皇上偏偏就点了一人—— “欧阳鹏?” 五宰辅之一的欧阳鹏面色不改,出列施礼,当下平静回道:“微臣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魏帝目光始终停留在如今的中书令大人身上。 这位拥有天品境修为的大儒,官场上养气功夫向来都是一流,不过他再能养气,在曾经身为太子太师的这一点上,皇上与他之间始终有着若有若无的芥蒂。 即便他曾在关键时候立下大功,如今加官进爵,可是依旧能够感觉到那来自于天子的一丝防备。 曾与林思水、黄庭玉一同教导少年太子的欧阳鹏拇指微微摩挲笏牌,斟酌一二才道:“臣斗胆请旨出城,亲自寻找七殿下将他带回神都,臣当年教导无方,自会将他安置妥当,不会生乱。” 魏帝点了点头。 放在今天来看,天子也不是不能够容忍曹尧的存在。只要曹尧愿意抛开旧怨低头臣服,天子甚至还会想办法做出一定的安抚和补偿。 只是这欧阳鹏念着一丝旧情,口中“七殿下”的旧称未改,且隐隐还以帝师自居,天子微微有些不悦。那曹尧虽是戴罪皇子,却也姓曹,要安置也应当是天子安置,哪里轮得到他? 不过落在诸多大臣眼里,一些所谓诤臣不由得对这欧阳鹏暗生敬佩,敢如此说话,不愧有大儒风范。 欧阳鹏身后一人站出,是那中书舍人陈璇。瞥了一眼蔡太尉,陈璇沉声道:“陛下,那谋逆旧案非同小可,且七皇子身边有司徒无涯和龚英霸两大天品巨子,依微臣愚见,应当加派青龙朱雀二卫带领兵马与欧阳大人一同前往,防患未然。” 欧阳鹏眉头微皱。 这陈璇虽在中书省,却是蔡盛京的门生,他的这句补答看似在附和欧阳鹏,实则却代表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种观点。这恐怕也就代表蔡系的意思了。 欧阳鹏主和,蔡盛京却主杀。 魏帝不动声色:“苏卿意下如何?” 苏秦捧笏出列,微微垂首,未见丝毫慌乱。 观其模样,果然是: 端正宗儒道,衣冠绍祖先。 文章光上国,毓秀启群贤。 五位宰辅之中,以平章事为首,故而苏秦也被同僚敬称为首辅。 因为有他,朝中除了“蔡系”还有“苏派”,也只有这位宰相之首才有资格与带剑上朝的蔡盛京并排而立,不用跪拜。 魏帝微笑道:“你向来主意多,替朕出出主意。” 一个大难题言笑间就甩给了当朝首辅。 苏秦微胖的身躯始终笔直,有条不紊道:“臣以为,既然旧案已结,如今陛下宏图伟业正是需要人才之际,陛下皇恩浩荡,大可由欧阳大人召回戴罪皇子再听陛下发落不迟。” 魏帝微微点头,似乎这个折衷的答案比较符合心意,却仍旧有一丝愁云闪过眉间。 蔡盛京终于不再闭目养神,开口却并未出列: “陛下莫忧,此事由掖幽庭督办,定会确保无碍,欧阳大人乃国之栋梁,还是不要亲自前往,相信以青龙朱雀二卫与掖幽庭的力量,足以请回带罪皇子。” 欧阳鹏沉默不语。 魏帝思忖少顷,扶额道:“那就按苏卿的意思办吧。” 天子的视线投向了他身前站着的一位老者。老者身着正三品紫色官服,上纹孔雀补子,佩十三銙金玉带,手执象笏,是那六部尚书中的礼部尚书李煌。 魏帝淡然一笑道:“朕的太常卿,祭祀乃是国之大事,可耽误不得。父皇去得突然,朕仓促继位,两年来政务繁忙,耽误了祭祖大典。你请国师择个吉日吧。” 顿了顿,天子随口道:“对了,有一人你最熟悉。王国赐倒是拿得起放得下,当年上奏折辞官回乡,朕都没来得及送送他。” 一提到王国赐这个名字,众大臣面面相觑,此人名字虽不及林思水黄庭玉那么敏感,但也在当年那名单之中。东宫事变他逃过一劫,难不成皇上连他也不放过? 蔡盛京神态雍容,正缓缓摩挲左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魏帝对蔡盛京道:“太尉,你身份尊显,没什么事的话,派人送份大礼过去吧。” “臣领旨。”蔡盛京回道。 两句话看似无关,却令堂堂礼部尚书肩头一颤。 送礼本是礼部份内职责,难道他李煌堂堂尚书的身份还不足以送一份礼当,却要掌控天下兵权的太尉代劳? 老态龙钟的李尚书微微失色,有些惶惶然。 这份大礼那王国赐恐怕也很难接住了。 这时李煌身后那礼部左侍郎卢之龄奏道:“陛下令臣调查先帝修仙一事,特起奏陛下。” 卢家出身幽州望族,这卢之龄入京前更是春风得意的北地文豪,其诗词被赞为“琳琅美玉”。其本人也是出了名的直言敢当。 魏帝眉头轻轻一挑,身躯微微前倾道:“哦?卢爱卿请讲。” 众大臣从未见过皇上对一件事如此感兴趣的样子,都觑觑无言,有愕然抬头的,有摇头轻叹的,有一脸茫然的,大概是以为新帝又如先帝一样,不问苍生问鬼神,开始迷信那些不务正业的东西了。 卢之龄接着说道:“回禀陛下,先帝生前留下的‘化神丹’,礼部钻研一年有余,有了一些进展。按照国师所炼的仙丹来看,先帝仙去可能与服食铅汞有关……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瑞庆帝摆手道:“爱卿但讲无妨!” 卢之龄躬身道:“这化神丹根本不是仙丹,而是以仙家隐语欺瞒先帝!”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唏嘘不已。 瑞庆帝眯起双眼:“卢爱卿的意思,是那终南山的国师根本就是在戏弄父皇,有弑君之罪咯?” 朝堂上鸦雀无声。 卢之龄沉声道:“正是!” 瑞庆帝怒极反笑:“当年朕随父皇去终南山,亲自见到那国师骑鹤于云海中降下。他本不愿留在终南山,乃是朕苦求之下才答应。那照你之言,连朕也是谋害父皇?” 龙颜一怒,满堂咋舌。 卢之龄匍匐在地,叩首道:“皇上息怒,臣万万不敢!只不过先帝之死着实蹊跷,臣以为……” “放肆!”不等卢之龄说完,天子拍案而起。 群臣鸦雀无言。 兵部尚书胡一霄站出,怒指卢之龄:“卢之龄!你真是大不敬,敢在圣上面前大放厥词?” 苏秦、徐茂良等人则出列躬身求情。 瑞庆帝消了消气,无奈摆手道:“卢侍郎也是为公务劳苦,回乡修养半年吧。此事休要再提。” “遵旨!”卢之龄叩首,默然退下。 --- 群臣散去。走出大殿的李煌立于丹犀下,举目望了一眼那“匡正神洲”的镶金大匾,摇头叹息一声。 正逢徐茂良擦肩而过,驻足笑道:“尚书大人,陛下如此为你分忧,你倒是省了力气。” 李煌盯着左仆射大人道:“徐大人,官帽子比老朽大,就拿拿老朽开涮?” 身为宰辅之一的徐茂良拍了拍李煌的肩膀笑道:“哪里话,陛下提醒你是好事,王国赐的事,你cao心也是白搭。” 瞅了一眼四周,徐茂良靠近老尚书耳畔小声道:“当年王国赐主持礼部,说走就拍屁股走人,连皇上的登基大典都没参加,难免有些小家子气了。别说是陛下,就是我这个顶头上司都因没见着他恨得牙痒痒。今日陛下虽拿大将军压你驳了你李尚书的面子,你多少也给他个台阶下嘛。” 李煌面色稍缓,叹息道:“我不是烦心这个,而是担心王大人……你说他会不会跟太子一起……” 话没说完,老尚书的嘴就被宰辅大人一把捂住。 徐茂良催促道:“行了行了,什么太子不太子的,再说可就没趣了!走,今晚去苏首辅那里蹭酒去……” --- 一行三人皆是身穿黑色斗篷,骑马出了QH县并未走通往郓州的官道,而是向着西北方向沿着郊野小路疾驰。 走至晌午,三人在荒无人烟的半路停下。 曜日当头,此地正好有一破庙。 为首的男子甩蹬下马,掀下斗篷,露出一张年轻脸庞,朝着那破庙跪在地上。身后二人连忙跟着跪下。 下元节,本该祭祀亡人的节日,昔年锦衣玉食的他却无法去祭拜母后,只能在这破败破败荒庙前烧几张纸。 年轻人沉默,两行清泪,攥紧的拳头死拧在冰冷的土地上。 “母后!”名叫曹尧的年轻人就地磕下一头。 垂头半晌,又轻声叫了一遍。 “不论我走到哪里,不论我曾经是谁,如今又是谁,孩儿一定会为你报仇!” 再不说什么,曹尧已表情决绝。 起身,上马。 留下地上那混着一丝血迹的两个拳头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