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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紫气雷诀

    古河。

    风雨雷电,江河滔滔。

    梁小敏起始面露些许疑惑,继而似乎恍然明了,猛地要站起身子,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按在肩头。

    梁小敏咬破了下唇,看着眼前这华发丛生的老人,小声叫了句:

    “爹?”

    老人目露悲怜:“傻丫头。你是想撕破心脉,催发九华玄珠救那孩子吗?”

    “他是你外孙。”

    “丫头,你嫁人了?”老头愕然,随即释然,苦笑道:“我外孙都这么大了……”

    平日一向温婉贤淑的梁小敏终于放声大哭:“为什么?你一走就是二十年!”

    老者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负手轻声道:“你娘她……”

    梁小敏狠声道:“死了!”

    邋遢老汉沉默不语,解下大酒囊仰头灌了一大口,一屁股坐在地上。

    沉默了许久,老汉苦笑道:“我梁初九一辈子,真是没做过一件人事。小敏,你若怪爹就怪吧。但从今天起,爹不会再扔下你。”

    梁初九指了指梁小敏胸口的那团白晕:“当年去崆峒取了这灵力枯竭的玄珠留给你,好歹是一件疗伤圣器,却没想到你竟强行将自己的灵力灌注进去。此物与我天龙剑派有莫大渊源,我加了天龙印诀在其内,根本不会吸收你的灵力,你这样做是白白浪费。”

    “可我不能看着归儿死!”梁小敏头发散乱,几乎发狂道。

    梁初九瞥了一眼那被巨型蜈蚣触须卷着的袁归,不紧不慢道:“说不准是场造化。”

    待老人站起身时,梁夫人血红双目已然清明,面色好看许多。

    梁初九看着那悍然无畏冲入紫龙江的张蒙元,点头道:“没想到这片凡尘里亦有如此无畏的修行人……不过你rou体凡胎,武道再高,岂会伤得到这百年凶妖?罢了,就当是了结你崆峒一段人情吧。”

    一身布衣上还嵌着几个补丁的老汉弯下腰,对梁小敏低声耳语了一句什么,然后身形一晃,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消失在了原地。

    露出半截身子的巨妖无数巨大虫足摇摆着,除了头部那两条奇长无比的触须外,更有密密麻麻无数可怕的鳌足,摇摆之间搅起千层浪花。数个锋利的前螯让人望而生寒。

    却见那张蒙元脚踏怒水狂波,飞身冲向那狰狞可怖的森长触须,剑法一如这狂风骤雨,乒乒乓乓地劈在那两条猩红触须之上。触须却如钢鞭般丝毫未伤。

    蜈蚣头上触须如两条大鞭势大力沉,携有无穷怪力。道士在武林中已是佼楚,可在此凶物面前却显得有些招架不住。

    果不其然,两条“鞭子”抽过去,张蒙元体内气机一松动,立马被抽得内息溃散。

    也就在此时,那鹤发童颜的老者再次出现,已然凌空于蜈蚣河妖之上。

    梁初九霜姿丰采,轻轻挥手一佛,一股柔风相应而生,将那一口内劲即将耗尽的张蒙元托起,送向岸边。

    正是快要脱力的张蒙元发现身体居然无缘无故就飞了起来,一下就回到了岸上,惊异不已。

    凌空而立的老者目光如剑,似乎穿透了这怒水狂妖坚厚的骨甲,看到了它体内包藏的秘密,轻咦了一声:“蛟?”随后莫名一笑。

    众人只见天上那白发破衣的糟老头单手掐诀,凭空出现一点毫光紫芒。

    河妖触须眼看就要将那崆峒道士砸入河底,却抽了个空,怒而怪啸一声,卷着袁归的那条触须激烈箍来,就要将那竹笼一口吞没!

    此刻连波浪风雨之声也似宁静了。只听到布衣老人轻声道出一语:

    “紫气驭雷诀。”

    宛如天人的老者伸出手指,隔空一点,那道紫芒便瞬息即长,化作一团明耀紫焰。

    滔滔紫焰呼啸飞去,一下便将搅弄波涛的巨蜈点燃!

    这紫焰遇水不灭,熊熊烈烈,却奇迹般地烧不到袁归。

    岸上之人哪里见过这等神通,各个跪地膜拜开来:“神仙,神仙啊!”

    蜈妖被烧得吱吱狂叫,躲在祭坛后隔岸观火的孙屯长和老于头父子吓的面无人色。

    若是真能除了妖怪,对古河镇也是大喜事一件,可是孙屯长都瞧见了方才那老神仙和笼子里的女子还说话来着,二人一定是认得,万一这神仙一会儿找自己算账咋整?

    孙老屯长面如死灰,苦不堪言,心生悔悟,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老拙真是瞎了眼,竟想出这等下作法子。”

    就连张蒙元这等武道宗师也不禁傻了眼。

    即便传说中那些登峰造极的武道巨擘,也能够如眼前这老者一般凌空虚度,驭气飞行,但那也需要肚中纳入一气,不吐不泄才能维持,绝对不会似这老头一般丝毫看不到身周气流波动,完全是如履平地般稳稳站在空中,好像天地间自然就给他搭起来无形的台阶,任他恣意行走。

    更甚者,这种借助天地奇力幻化出有形之质的本事,也绝对不是武道的范畴。

    天下武学同归同源,至于源自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可他张蒙元却不知晓,就在那武道的源头,另有一种修行分道扬镳。

    武者顺天而行得造化,修士逆行而上求本源。

    正如袁归所得《玄丹引》中修真篇所言。二者看似相近却差之千里。其中根本与奥妙,或许只有触摸到更高境界才能窥得一二。

    这紫气驭雷诀一出,那蜈蚣头顶正对的上空暴雨骤停,连附近冰冷的空气也慢慢干燥、炙热起来。

    只见一片紫云应时而生,汇聚席卷,渐泛黑紫之色。空中游走的无数散乱雷电亦被这黑云吸引聚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妖兴起汹滔浪。

    雷芒如蛇,紫电如龙,千万龙蛇来朝宗!

    梁初九半卧半躺扶风而上,破旧布衣如染了一色天然清亮的月白,就这样随意地踩着清风,不论外界如何风驰电掣,他自如悠悠明月。

    这一刻,老头像极了传说中潇洒的仙人。

    一招解决了河妖,天空中的老人念叨一句:“九华玄珠来。”

    就在这时,梁小敏来到河边,将衣襟内一串佛珠扯下,奋力抛出。

    这串佛珠乃是她二十年来贴身不离之物,并不是什么秘密。

    梁小敏平日很少训斥儿子,唯一动了真肝火的一次就是不听话的儿子小时候,趁她不注意将这串佛珠拿去玩耍,差点将上面那颗最大最沉的菩提珠子取下来吞掉,她为此还狠狠打了儿子的屁股。

    王昆仑才从水里爬上岸,忽见梁小敏抛出一件物事,见她臂力太小,忍不住飞起接力一脚,将那珠子踢得如同一道闪电激射而出。

    踢完后王昆仑似乎想起什么,才反应过来:“刚才好像……是颗珠子?”

    “什么,珠子?”本就傻了眼的张蒙元此刻顾不得骂王昆仑,只如打了鸡血般冲到梁小敏跟前,红着眼吼道:“你!你这个女贼,玄珠在你这里?”

    叶小天拉着梁小敏的手,二人根本无暇顾及那黑脸道士和虎背熊腰的大汉,只焦急望着天空中那出神入化的老人。

    “儿子,一定不要有事。”梁夫人闭目合掌,默诵佛号。

    梁初九屈指一招,那菩提子碎落裂开,现出其内一颗黑色珠子。

    这一时间,碧彩朱华,宝气丹霞。

    九华玄珠中被封存的某种神秘灵力一下释放了出来。

    熊熊紫焰烧彩霞,惊涛骇浪托玄珠,实在是壮阔绚丽。

    珠子一闪,再出现时已经于袁归眉心前悬定,光华愈发强盛,却飞速聚敛,最后没入袁归眉心。

    一切只在刹那间发生。

    梁初九扶摇“走”上黑云天。长笑一声,当空海饮一口美酒,一副醉眼萎靡的模样,面色愈加红润:“嘿嘿,孙咂,接好咯,外公送你一场造化,当是见面礼了!”

    说罢他随手一洒,几滴琼浆飞泻,遇风即化作泼天酒幕,与那紫焰一碰,倏然一线紫焰飘摇上窜,接天壤地,将那黑云中雷光引了出来!

    任它巨妖被紫焰灼烧得狂吼挣扎,也始终无法甩开那紫焰。

    雷蛇焰龙天地连,凝作真火降紫雷!

    巨大蜈蚣吞下袁归的刹那,紫焰燃着雷霆赫然轰下,将它方圆数十丈的空间湮没。

    梁初九俯瞰脚下滚滚东逝的大河,那蜈蚣嗷嗷怪叫声中,骇人的身体已然被烧的焦糊不堪。

    可支离破碎的体内却隐隐有光华溢出。

    梁初九做完这件事情就撒手不管了。

    梁小敏不顾一切地冲进河里,沿岸的浑浊河水已经能够漫道她脖颈。

    梁初九徐徐落下,将梁小敏挽起,一起踏空回到岸上,淡淡道了句:“跟爹走吧,时间不多了。”

    梁小敏目露疯狂之色:“我儿呢?!”

    梁初九瞥了眼河心渐渐沉没的巨妖尸体,哼了一声:“引他上了修行路,剩下的,他自己去走!”

    梁小敏冷冷瞪着老父。

    被这怨杀人的目光瞪得不自在,梁初九终于缴械,负手背过身去吹着胡子:

    “放心,死不了!”

    王昆仑幸灾乐祸地看着张蒙元;后者发起飙,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老神仙,指着梁初九道:“喂,老头,九华玄珠怎么会在你们手里?你居然敢……”

    这位出身崆峒、年纪轻轻就已然跻身宗师之列的青年俊杰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王昆仑暗自咋舌,腆着老脸赧然一笑,悄悄挪着脚跟移开……

    可是紧接着,与那老头无冤无仇的王昆仑也被一巴掌扇飞了出去。

    真是人倒霉了喝水都塞牙缝。

    一向性格孤僻乖张的老人看着女儿叹息一声。他想安慰终于放声嚎啕的梁小敏,可最后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等她哭够了,当爹的老汉才柔声道:“这些年幸苦你了。”

    见女儿安静下来,白发苍苍的梁初九怒哼一声道:“我那女胥在哪里,带爹去见他!居然抛下我女儿在此受这般辛苦,看我不抽死他!”

    梁小敏擦干眼泪,惊喜道:“对了,快,我们去找承恩!”

    “你方才说承恩,可是那郓州城里的袁承恩?”梁初九想了想道。

    梁小敏急道:“你认得他?

    “糟了!”梁初九一拍脑门:“方才从郓州路过,说来也是缘分,看到那街上张贴的告示,说袁承恩乃是叛党重犯,被押入大牢了!”

    叶小天急道:“老爷爷,那我爹呢?”

    梁小敏悲喜交加,责怪道:“哎呀!那你为何不救他出来?”

    “我哪知道那是我女婿?”梁初九翻了翻白眼:“我又哪认得你爹?”

    梁初九气呼呼道:“活该!管他是不是叛党——连我女儿都保护不好,让他也受点辛苦!”

    叶小天急道:“爷爷,求你了,我们赶快去救他们吧!“

    “老夫不管!”

    不顾愠怒的梁小敏和泫然欲泣的叶小天,梁初九指了指那涛涛江水:

    “那臭小子若是个男子汉,就自己变强去救他爹。”

    说罢,梁初九大袖一拂,梁小敏和叶小天竟如须弥芥子一般被收入腰间的大酒囊里。

    即便有百般不愿,也无可奈何。

    下一刻,只见这位布衣老神仙一步步踏着虚空“拾阶而上”。

    一步大过一步,没见他迈出几步,身影已然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在逐渐放晴的天际。

    王昆仑和张蒙元二人并未受伤,见此情景激动不已,连忙爬起身追去,可没跑几步就xiele气——毕竟再卓绝的轻功也不能飞呀!

    不出几个呼吸,空荡荡放晴的天空已经不见了老汉的踪影。

    一走碧落万重岫,半囊杜康藏乾坤。

    千山万水看不尽,星垂平野逍遥游。

    张蒙元痴痴地看着天空,喃喃低语:

    “师父说得没错,原来天底下真的有那种修行境界……可笑我张蒙元二十五岁便跻身所谓武学宗师之列,自诩天下有数之天才,如今看来,真是井底之蛙啊……难道这就是我道家传说中羽化飞天的大真人?”

    “怎么,开始崇拜了,不计前嫌了?”王昆仑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在一旁哂笑着。

    张蒙元没好气道:“哼,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贼而已,今日算他走运。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他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