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太守之死

    身后还有两万大军压阵，公孙虎底气十足，哪里还在乎对方这一万毫无章法的军队骑得是狼还是豹子，反正在自己铁骑的刀下都是待宰的畜生。

    身背双斧之人斗篷下发出不屑的冷哼声，就欲策马上前，却被那中间的斗篷客抬手止住。

    后者将镔铁点钢枪一抖，缓缓朝魏军大阵走去。

    公孙虎见对面居然敢一骑独行，忍不住嘲笑道：“一群未开化的蛮人，到底是不知天高地厚。”说话间也将长矛打了个花哨的枪花，眉间杀气渐腾。

    公孙虎兀地一吼，飞驰而出，长矛如电，直刺向那人脖颈。

    斗篷客侧身一闪，提枪反戳，枪如猛禽啄目。公孙虎猛地拨开枪头，一矛轮去。

    金铁交鸣，劲风呼响。二人都武艺不错，你来我往，大战十余合未显疲态。

    忽然那斗篷客卖个破绽，佯作转身败走。公孙虎想也不想一踩马背，腾空跃起，长矛扫来。

    若被这地品中阶高手的雷霆一击扫上，普通人恐怕立马要一命呜呼了。

    可那斗篷客却如背后长了眼似的，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将斗篷扯下，转身一抛。

    那斗篷携带内劲，如大网一般罩下，盖向公孙虎面门，使得长矛一偏，而斗篷客则身躯一扭，躲过一击。

    公孙虎虽是行伍出身的练家子，却徒有一身刚硬外功，不懂武学中的内家巧劲，一下子被那披风黏住，堵住了所有门路。

    公孙虎方才落地，狠狠将那斗篷扒下时，却已迟了半息。

    镔铁点钢枪破风戳来，公孙虎眼中露出一瞬的震惊，来不及悲呼，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喉头血箭飚射，表情凝固在不可思议的一刹那。

    好一个欲擒故纵，这本就是战场而非擂台，生死相搏又岂分手段？

    胜者勒马转身，露出本尊面目，却是一介布衣弱冠。然而这青年神色坚毅，眉目神采熠熠，相貌普通却英气勃发，一看就知他非常人。

    魏军中一阵喧哗。城上那云无伤见公孙虎如此不济，骂道：“废物，还有谁能与他一战？”

    城下宇文韬嘴角挂笑，将偃月长刀一指披甲挂剑的云无伤。

    虽隔着数十丈远，云无伤依旧心头猛地一寒，紧接着，他的鼻尖上就渗出了一丝鲜血。

    据说地品巅峰武学宗师才能驭气十步取人头，这修为莫测的敌军主帅却能够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伤到自己！刀气控制之精微，武学造诣之深厚简直骇人听闻。

    怪不得有猛将能够万军丛中取敌帅首级，这人要是再近一些……想取自己这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都尉大人的项上人头怕也不是难事……云无伤面色惨白如纸，他根本不敢再往下想。

    其实云无伤倒是多虑了，他并不知这天品境的刀意对人心魄的压迫远高于对rou体的伤害，若是宇文韬能够远远就摘他项上人头早就动手了，何必在城下故作姿态。倘若打仗都能这样打，那直接派一尊武道巨擘去杀掉主帅就行了，也就不需要军队了。

    云无伤大惊失色，连忙勒令鸣金收兵。三千骑兵群龙无首，往回退去。

    可是已经迟了。对方五百蛮荒剑齿虎如利剑般冲出，千余狼骑紧追其后。

    这些虎狼被单于饿了三日，各个兽目中凶光四射，嗜血异常，如饿了十几天终于破笼而出一般。

    虎狼先锋速度快的惊人，呈包夹之势杀入三千骑兵中。

    巨资砸出的五百重骑本被公孙虎排在最前，原打算靠这些重骑冲散敌阵，两千轻骑随后收割人头。

    结果没想到大将公孙虎方才被杀，对方狼骑速度却如此之快，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打得有些懵了。

    两千虎狼大军一时间似狼入羊群般大开杀戒，鬼翼更是sao扰得城墙上重型机弩无法运作。

    狼骑五十一组，轮番出击，环环相扣，五百重骑被逼得挤成一块被动防守，根本施展不开，还拉慢轻骑，群龙无首乱作一团，不到盏茶工夫就死伤数百。

    云无伤哪里敢这时候打开城门，只能眼睁睁看着城下昂贵的骑兵被**蹂躏，心疼得捶胸顿足，眼中尽是血丝。

    直到城上齐刷刷几波箭雨泼下，才将敌方第一波先锋骑兵逼退。紧接着又连着射死许多狼骑。

    反观郓州骑兵，死的死伤的伤，零零散散只余下一半在箭雨的掩护下狼狈回城。

    齐赋神色黯然，长叹不已——公孙虎那人鲁莽，做副将还行，这云无伤却用他做主将，这下可好。倘若让他带兵出城，必然不至于如此！

    都尉云无伤怒不可遏，面红耳赤道：“放箭，给我放箭！”

    话没说完，都尉大人就被一只手推到一旁。

    云无伤愈发怒火中烧，正待喝骂谁这么大胆，话到口边立马强咽下肚子。

    黑金披风下是一袭幽青蟒袍，来人看不出年纪，除了一头如雪白发，就是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庞。

    “罗凌！”

    劣马上的青年紧咬牙关。

    在大貂寺身侧，一个微微佝偻的人影站立在城头，花白头发散乱在旭日的风中。

    “恩师！”曹尧大步上前，被司徒无涯拦住。

    城墙上被押之人正是太守林思水！

    刘伟添油加醋道：“掖幽令大人真乃神算，这诱饵果然管用。”

    云无伤恍然大悟，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这平日里在自己面前最卑躬屈膝的刘郡丞。因为就连他也没猜到罗凌的算计。

    两名杀手一搡，将瘦弱的老人推到城墙边上。

    秋风萧肃，林思水头发随风散乱，似又白了不少。

    罗凌将手轻轻搭在林思水后背。曹尧瞪大了眼睛却无能为力。司徒无涯与龚英霸眼皮狂跳。

    这尊修为深不可测的屠子若是动一个念头，那双沾满人血的手就能把林思水捏成rou泥。

    罗凌面对敌方三尊武道巨擘，神情淡漠如水：“殿下，只要你跟咱家回去，本座便不再为难林大人。他可以选择继续当这郓州太守，也可以告老还乡，甚至可以官复原职，本座保证无人敢再为难他！而你，只要肯投降退兵，跟咱家回神都复命，朝廷绝不会亏待你，且皇上念及兄弟之情，必对你加以栽培！但这一切，都在于你的选择！”

    林思水低头望下，与弟子曹尧遥遥相视，目光对接时已然老泪纵横。

    在他眼里，太子还是当年那个依偎在自己怀里读书识字的小太子。

    曹尧却已将双拳攥出了血。

    鬼翼在城池上方的空中盘旋，城上剑拔弩张，双方的杀机已经贲张到了极限！

    “殿下……”林思水闭上双眼。

    曹尧甩蹬下马，狂奔向城墙，却被一波箭雨射了回来，一怒之下将手中点钢枪甩向罗凌面门。

    那疾射而去的锋利抢头才飞至罗凌身前三步，便自动四分五裂，仿佛被一股无形大手捏成碎渣。

    司徒无涯神色凝重道：“碎骨手。”

    碎骨手这个词，是江湖中人的噩梦。不知多少武林中的豪阀门第、大族大派、叛党逆臣都在这碎骨手下碎尸万段。

    罗凌伸手隔空一握，身周气机如海潮般凝聚，轻轻向前一推，林思水当即一口血喷出。

    曹尧等人大惊失色，不料那气机只是隔山打牛，正抬头看去，只见空气瞬间变得扭曲。

    武道炼炁不修神，内炁外放则成气，气机虽不似神通那般引发rou眼可见的光华天象，却能杀人于无形，这一点比神通更可怕。

    而罗凌这一击，足以摧楼撼城。

    司徒无涯猛地拔剑，身形倏忽便出现在曹尧身前，推剑格挡！

    劲气轰然炸开，曹尧耳膜剧痛，酿跄后退十几步才站稳，冷汗已浸了一背。

    云无伤表情复杂，定了定神肃然道：“曹尧！你也曾身为大魏储君，可曾考虑过这城中十万无辜百姓？再不做决定，两军开战，将有多少生灵涂炭？”

    龚英霸怒骂不已，身后黑甲蛮兵被他带动，也跟着高叫：“攻城！攻城！”

    宇文韬凝视着罗凌，缓缓举起刀。

    干戚祭司们目光炙热，驭下猛虎咆哮，就等着主帅一声令下。

    太昊、少昊的驯兽师嚎叫着象语，十几头蛮荒巨象嘶吼着开始迈步前行。

    身后战鼓擂起，耳畔号角响起，曹尧神色几近疯狂。

    唯一还保持冷静的司徒无涯仰天长叹一声，他也不知道一旦破城，这群蛮兵会对城内百姓做出什么惨绝人寰之事。可是他自知此时是拦不住主公了。

    司徒无涯很明白主公的无奈。要存活下去，要重夺帝位，这是唯一的路。

    林思水血染衣襟，却神色平静，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守护两年的老城，苦笑一声，喃喃自语道：“老黄，李兄、洪兄，你们可曾寂寞？”

    林思水望了一眼曹尧，欣慰道：“老黄啊，他真的还活着。他竟豁了性命来救我这个没用的老东西。没白疼他呀，值了……值了！先帝，老臣的任务也算完成了。现在要是再不死，可就害了那傻孩子和城中万千百姓啊。”

    他的声音也许只有他自己听得到了。

    “殿下啊，容老臣最后叫你一声尧儿。你退兵吧！就当为师最后求你一件事！”林思水用力喊道：“尧儿，你走吧，离开中土，走得越远越好！”

    宇文韬方才凝视着林思水，忽而眼皮一跳，叫声“不好！”

    众人皆未料到，林思水竟猛地一头撞在箭垛上。

    血刷的一声溅了一旁的云无伤一脸，其余几人也未幸免。

    齐赋大喊一声冲去，却被卫兵拉住架下城去。

    曹尧窒息般紧绷着双眼，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点，终于一口急血吐出。

    郓州城内，一名长衫男子击毙几个缠身的黑衣蒙面人，正急速朝着北城飞掠，眼看就要飞身上城时，却听到城上林思水一干旧部的高呼声：“林大人！林大人！”

    叶青肩头一颤，停下脚步，望着城墙无力跪在地上。

    ……

    罗凌神色如常，看也没看一眼突然自尽的林思水，只是冷漠地看着城下痴痴跪在地上的曹尧。

    罗凌咳了两声，冷漠道：“扔下城去。”

    两名掖幽庭刺客闻令上前，将林思水推下高高的城墙。

    在众人屏息的短暂安静中，在最后一缕残阳落山之际，林思水的遗骸坠下。

    宇文韬暗叹一声，惋惜道：“大丈夫当死则死，好一个林少保。”

    司徒无涯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太子，闭目撇过头。

    他心知林思水的良苦用心——长远来看，如果林落在罗凌手里，后者就始终能拿捏住太子，使他进退两难。太子心中本就装着失去母后的血海深仇，倘若再有这等挂念，终究成不了大事。

    眼下若他执意救人，反倒可能会因此葬送性命。那样不仅会害了自己，终有一天也会害了身边所有的人。

    这个扣，当下只能由林思水帮他解开。

    “主公，望你能明白林大人的一片苦心。“司徒无涯的声音也许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龚英霸终于忍无可忍，虎吼一声，抡起一对鲜红巨斧腾跃而起，那胯下劣马直接爆血跪地而亡。

    司徒无涯紧随其后，电射而出，二人踩踏虚空，瞬息就近了城墙。

    云无伤喝令了一声“放箭！”可是待弓箭手反应过来，两尊武道巨擘已经登上城去，“砰砰”之声响起，立刻便有一波又一波的甲士飞落坠下。杀开无数阻碍，二人终于与罗凌对上！

    城下蛮荒巨象脚步撼地，朝着巨大的城门冲来，无数箭矢射在它们城墙般厚重的皮毛上，却只能激怒这些庞然大物。

    城上只有重型机弩才能对巨象与鬼翼其造成伤害，而普通甲士根本不是这些巨兽的对手，好在寻常蛮兵还是被如雨的箭矢压制，城上更有投石车将石块与火油投入蛮军中，登时惨嚎声此起彼伏。

    在巨象掩护之下，无数蛮兵怒吼着冲向城池，郡城下的护城河根本阻挡不了太长时间，城中武将们也没有坐以待毙，主动开门出兵，无数官兵潮水般涌出，将蛮军截杀在护城河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