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寒湖舟月

    是夜，城南。

    一百轻骑、两百轻甲护送着一队共六辆马车，迅速赶往南城门。

    南门校尉当日刚接到调令，领着南门步军营赶赴城北校场辅助练兵，只留下四十个守卫值守。

    马队中为首的一名裨将率先驾马奔来城下，高举令牌道：“城门守卫听令，车马放行，即刻换防！”

    当值的守军犹豫了一下，并未马上放行，而是抱拳回复：“李将军，校尉大人离去时专门叮嘱我等，没有州牧大人亲下的指令，今夜不许任何人擅自出城！”

    名为李当先的将军冷目一瞪：“放肆！没看到本将手里所持城防令牌么？若是上面怪罪下来，就凭你们几个小卒，担当得起么？”

    几个守门小卒相视一眼，不敢违令纷纷退避。

    李当先冷哼一声，领着身后一百轻甲骑兵和车队鱼贯而出，剩下的两百步卒则分列城门左右，留下来替防南门守军。

    马队行军速度极快，不出盏茶功夫，马蹄声已经消弭在远方。

    然而没过多久，便有另一队人快马追来。这队人马数量明显比之前的多，为首的正是那南门校尉。

    人还没到，校尉急迫的喝问声先到：“方才有人出城了么？”

    那二百带刀甲士齐齐迈步横列开来，将城门堵死。

    校尉大怒，厉声喝道：“你们是哪个营的？要造反么？”

    才换守城门的督队官笑道：“将军说得哪里话。小的们只是奉命办事，将军不好好在校场练兵，这是要去哪里？”

    南门校尉气极道：“大胆！谁给你下的令？你听好了，州牧大人亲自下达追捕令，违令者斩！你们若是再挡着我，整个南门步兵营怕是都承担不起，到时候老子掉脑袋，你们跟着一起陪葬！”

    那督队官闻言，笑意收敛，犹豫了一下下令道：“城防营，开门让路！”

    南门校尉怒道：“给老子追！”

    身后一百多从校场调来的轻甲骑兵与三百步卒迅速追出城外。

    督队官站在城门下望着几十个火把远去，直到它们变成星星点点的荧光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自语自问道：“是朝着系舟山的方向么……”

    督队官对身侧一名亲信道：“去，禀报刘大人，让他增派人手。”

    “回来。”

    那卒子刚转身要走，又被督队官喊住。

    “算了，稍后州牧可能会派更多兵力前来，我们万万阻拦不住，说不定还会让刘大人阴沟里翻船。你去传令，让城防营的弟兄速速撤回，莫要留下把柄！”

    督队官喃喃道：“唉……刘大人，这件事城防营能做的就这么多了，不能为了一个王家把你也搭进去！”

    城外三十里。

    白骑中李当先果真一马当先，余下骑兵皆护卫在那马车前后左右。

    这队人马速度极快，只点了五六个火把，几乎是摸黑前行，却从没有走错过路线。

    “李将军，前面那系舟山下就是晋阳湖了，绕过湖一路沿着汾河往东走就是鬼道岩。只要过了那道天堑，不出意外就会有接应之人。”裨将李当先身旁一人道。

    李当先点点头。

    今夜他奉别驾大人之命，同时也是受大人之重托，护送王家一位至关重要的大人物离开晋阳。

    王家世代功勋，三代家主都在朝为官，可谓光显了多年。可惜只因一本“探龙诀”，近几年却开始急速走下坡；后来又因东宫之事，家主王国赐辞掉了尚书省右仆射的宰相高位，卸甲归田以避祸端。

    这两年来整个晋阳王氏都如履薄冰，但从未像今日这般岌岌可危。

    而此行所护送的这个人，正是曾官至魏庭一品大员，为大魏探寻晋阳龙脉的晋阳王氏现任家主王国赐！

    刘卞也是靠着这位表兄和晋阳王氏在朝廷积攒的余荫才坐到并州别驾的位子，同时也因为王氏的衰落，官运其实已经已止步于此。

    这个月朝廷来了位极其位高权重的大佬，他亲自找到州牧大人，商议了王国赐之事。

    意图很明确，像王国赐这样的人，若不愿再效力朝廷，那么必须迁居神都，不能为外人所用。

    可偏偏那个“外人”就在一旬前寄来书信。王国赐看完之后神情恍惚了好几天，将信撕了。

    不料却有家仆偷偷将碎信纸收起，一点点拼了回去。

    这一拼凑不要紧，倒把那家仆吓得半死。

    果不其然，不出三天州牧府就知道了此事，与那姓胡的大人物亲自登门去“请”人，同样给了王国赐三天的时间考虑。

    这已是对卸任归田之人最大的面子，可是王国赐却做出了另一个选择。

    刘卞动用了牧府所有关系，甚至是与州牧的私交也没能阻止牧府对表兄王国赐出手，甚至是苏铁山也拒绝了昔日照看过新云帮的刘卞，不愿意与州牧背后的支持势力做对。

    幸得身为州官的刘卞还是积攒了一些底蕴。拗不过表兄的他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将王国赐一家老小送出晋阳！

    州牧并非不知道王国赐与刘卞的这层紧密关系，这些时日也时常盯着刘卞。但他此次还是失策了，他没想到一向稳重且深谙为官之道的刘卞，为了王国赐能做出如此逾越权力和底线的事。

    一行百骑护着车马辎重小心翼翼地沿着晋阳湖朝系舟山下行进。

    初冬的寒风掀起涟漪，荡漾着冰凉的月光。

    隐在黑夜里的大湖给人的观感似乎一望无际，除了天上的冷月投在湖里的月影从最远处的山头一直垂到湖畔，就是无尽的婆娑树影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推向伏兽般的大山。

    近处能看到的水面上，一团团明亮的火焰快速划过，伴随着喧嚣的马蹄和车轮迤逦之声，将黑夜的寂静撕裂。

    传说大禹治水时斩杀过汾河恶龙，正如那座没了“龙首”的系舟山，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一头盘踞在大地上却被砍掉了脑袋的巨龙。

    终于要过了大湖，李当先微微松了口气。

    他使了一招瞒天过海，除了自己这一队人马，另有相同的三队人马从其他几个城门出城，而那些城门的守军都被调往校场“检练一日”。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待将王国赐送过了鬼道岩，这四百人回城之后按军律必然会受重罚。即便是有刘卞抵挡，恐怕他李当先的这顶官帽子也保不住了。

    但是为了曾经一起戎马的兄弟，一个小小裨将算什么

    正行进间，忽有一骑甲士叫道：“快看，湖心有舟！”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个节骨眼上，任何变数都牵扯这李当先和车内之人的神经。

    众人借着火光与月色望去，果然瞧见那湖心处有一叶扁舟徐徐泛来。

    孤舟乘微波，无桨亦无篙。

    李当先勒马停下，眼角抽了几下低声骂道：“都这个点了，是谁顶着寒风装神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