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诸阁老三问起缘，风雪天何路可归

    众人看向袁归，后者一脸迷惑，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来说，这实在不似装出来的。

    耿巽无奈道：“难道是真的失忆了……”

    掌门真人看向宋溪亭。

    宋溪亭抱拳道：“不错，此子被古代蛟魂附体，也因此失忆，这的确是一次奇遇，或许这修为便是因此而得，只不过在宋某看来，是祸不是福！窃以为，他既然能够真武双修，这是天分，如果能加以发掘，也许有成材之日也未可知。至于他有什么样的过去……我想这并不重要。有劳师兄替我着想了。”

    耿巽心直口快道：“宋师兄莫要担忧，掌门师兄知道你最信任寒玉不过，门中也属你最厚爱徒弟了。寒玉向来老成持重，他既然决定救起这孩子，那我们做长辈的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耿巽转向东方羽白，抱拳道：“掌门师兄，那昆仑星宫距离我天龙山有数万里之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天龙剑派也不会因为这点说不明道不白的小事就自坏规矩不收门人弟子了，传出去让人笑话我们还怕一个凡间武林门派。我看这孩子根基虽不稳，但眼神清澈，心地纯良，应该是个可造之才。”

    宋溪亭报以耿巽微笑。

    “哦？”掌门真人将手轻轻放在袁归眉心，沉吟少钦，皱眉道：“还有这种事情？少见，少见啊……此物不简单，确实很难拔除。不过也并非没有办法……”

    袁归忍不住问了句：“什么办法？”被宋溪亭瞪了回去。

    掌门真人平和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虽是阴邪之物，也是能被度转的。平日里你要多练心修性，刻苦修行，增长元阳，一点点去克服它，虽然过程痛苦，但相信必然能够转化它为你所用。”

    众阁老皆点头赞同。

    袁归听得似懂非懂，只将其默默铭记心中，低头抱拳道：“多谢掌门前辈指教。”

    “好，此事便暂且撂过。”

    既然宋溪亭自己都这么说了，还有耿巽长老发话，掌门真人自然也不须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又问：

    “本座问你第二件事：你体内阴气如此浓郁，那孽蛟的阴魂是否能控制你的心神，或者说，它有没有和你做什么交换？”

    袁归没想到这些高人前辈眼光如此毒辣，终于还是被问到了这个问题。

    可是他一想起自己疯狂杀戮的那些记忆片段，就不禁头皮发麻，什么也说不出口。

    宋溪亭道：“袁归，这些你应该清楚一二，就如实说吧。”

    “我……”袁归不敢抬头看宋溪亭，只小声道：“没有。没有做什么交换。”

    这一次，他完全撒了谎。

    宋溪亭微微皱眉：“真的没有？”

    袁归揭开左臂袖子道：“当时我被阴魔吞噬，是这蛟龙残魂出手相救，将阴魔压制在这胳膊当中。至于它为何要选择我，就不知道了。”

    掌门真人凝视他许久，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掌门师兄，这第三个问题就让我来问吧。”武火真人道。

    掌门点头：“也好。”

    武火真人漠然道：“这蛟魂和无数的阴魂乃是阴邪至极之物，按理说它最大最强，明明可以吸收其它阴魂，为何反过来要帮你镇压？这显然是为了维持平衡不让你过早死掉。可是它分明可以夺舍你的rou身自己修炼，却为何要甘于寄宿？它助你筑基，传你修为这件事就算说得过去，然而这样做岂不是在消耗它自己？它若靠你这副单薄身子存活，你早就被吸干了，何能活到今日？这蛟魂分明是在忌惮什么。

    :””

    武火真人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冷笑道：“你身上可有它所畏惧之物？”

    这武火真人脾气火爆，心思却冷静缜密得可怕。他这一问，直接一针见血问到了袁归最大的秘密上。

    玄珠是他存活下去最后的希望，也是他修行最大的依靠和底牌，岂能传出去让心怀不轨之人知道？幸好玄珠有着极强的隐蔽能力，目前为止除了那鹰眼老人之外，还没有谁发现它的存在。

    袁归摇头道：“没有。它自是会吸收外界灵气，无需依靠我。”

    “交出来吧!”武火真人哪里会听袁归辩解，不见他有何动作，只见袁归身侧忽然凭空出现几道烈焰一般的印诀，就要聚拢向袁归头颅。

    说时迟那时快，宋溪亭就站在袁归身侧，第一个反应过来，大袖一拂，水蓝光芒涌动间，那几道烈焰印诀消散无影。

    宋溪亭怒道：“武火，你岂可不顾身份对一个有伤在身的后辈出手，简直欺人太甚！”

    袁归惊出一身冷汗来。其他六位阁老也都面面相觑。

    真武殿首座刘毅道：“武火师弟莫要冲动，宋师弟，你知道武火向来是这脾气，你也不要动怒了。以老朽看，这袁归既然能够有此机缘走到了这一步，之前的事与我们也没有什么干系，他保留一些自己的秘密也无错，我们这些老骨头何必为了一点后生的小事就如此计较，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不说他，我们几个又有谁没有几个秘密？难不成掌门师兄还要逼问我等？岂不荒谬！武火师弟，你就不要再逼他了。”

    武火真人冷哼一声：“你们几个宁可帮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子说话，也不愿听老夫之言，你们会后悔的。”

    一直没有发话的林子秋出言道：“宋师兄，你稍微来晚了一些，或许不清楚情况……武火师兄这般针对这位少年，也是有原因的。方才我们正谈到除魔大会，便提起五百年前正魔大战之事，那龙族的确害人不浅，更何况是阴魂呢。我们正打算等你来了，一起去青阳峰后山的云崖窟观摩祖师留下的壁画，听掌门师兄说，最近那个被誉为我天龙剑派绝代奇才的孩子，就在这云崖窟内参悟到了其中机密。武火师兄前几日已经虽掌门师兄观摩过了，想必我等一起去看了就会明白。”

    刘毅点头道：“嗯，要知道，这云崖窟也算是我派禁地，曾经乃是历代掌门闭关修行的地方，可据我派典籍记载，自从五百年前的大战后我天龙剑派死伤无数，掌门前辈重伤而归，在云崖窟闭关，再也未出来，后来弟子们发现他已经坐化于石窟之中，只留下刻在岩壁上的这些壁画，却无人能够破解。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代，被那个杜师弟救回来的小女孩参透了其中奥秘啊。”

    袁归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姓杜之人，就在昨夜孟寒玉还同他聊起过“杜师叔”的事情，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忽然他脑中一震，一个形象似乎浮现在眼前。

    那是在都尉府一战后进入昏迷后他做的黄粱一梦。

    梦中，那四个修士中有一人好像就姓杜。当时他正带着两个剑童保护着一个女婴，与一个红袍人激战。

    袁归使劲回忆，猛然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杜途远”！

    那一幕幕似乎是很久之前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有时候就连袁归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假。

    袁归早就将此事抛却脑后了，没想到此刻又记忆起来。

    只是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这位杜师弟，孟大哥口中的杜师叔，还有杜途远是否是同一个人……倘若真的如他梦中所见，那就太过恐怖，也就只有一个原因——和自己身上来历不明的九华玄珠有关。

    袁归想起了那个奇怪梦境中最后看到的那个模糊人影，他的手中似乎也握着一样东西，那一刻袁归能感觉到玄珠强烈的感应。

    正沉思间，袁归的思绪被掌门真人的声音打断：“袁归，虽然你回答得不尽详细，但念在你心诚来此，我们再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既然宋阁座也有意留你在重楼阁，日后你便留下来修行吧。你初来乍到，莫要招惹事端，你听清楚了么？”

    武火真人道：“不行，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讲清楚，我天龙剑派收徒一向清澈见底，从不允许身份不明之人随便入门，更何况此子已是阴邪之人……”

    白发如雪的掌门真人摆摆手打住，慈祥笑道：“好啦！武火，此事就这么定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袁归的事就交给宋阁座自己处理吧，毕竟是他收徒，按照规矩我们也不可以插手太多。”

    宋溪亭抱拳道：“多谢掌门师兄。袁归，还不快谢过掌门真人？”

    几位阁老都将目光投向袁归，静待他的答复。只有武火真人吹胡子瞪眼，扭过头去。

    却不料袁归抬起头，憋红着脸道：“不了，我本就只是孟大哥赶路时顺手救回来的一介浪子，暂借贵地养伤，并不奢望能够拜入天龙剑派门下！宋前辈，多谢你和孟大哥一番好意，还有各位前辈替我劳心开解！可其实我……我心中已经有一位想要拜的师父了。”

    袁归硬着头皮一口气说完，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方才还那么想拜入宋溪亭门下，可是现在却忽然如此开口。

    是因为内心深处桀骜的自尊心？还是如今深深的自卑？抑或是不想拖累宋溪亭和孟寒玉、还有各位师兄弟？

    ——他也不知道。

    只是在做出决定前的一瞬间，他竟只想着一个人：那个胡乱吃喝的鹰眼老人。

    在鬼道岩与苏铁山一战时，他感受到了那神奇的剑意和刀意，虽然不确定是否那魁梧的老人所为，但也许在那个时候，他便已经在心底做出了选择，只是自己一直以来还未意识到罢了。

    这一刻袁归终于想明白，如果再有缘见到那位鹰眼老人的话，那么一定要缠着他拜他为师！

    虽然明白的有些晚，但这句话说出口时，袁归心中还是舒了口气。

    他不想欠任何人的。只是面对孟寒玉和宋溪亭，他毕竟是有一点愧疚。

    此言一出，诸阁老皆愕然，看了看掌门真人，又一齐望向宋溪亭。

    武火真人大笑曰：“热脸贴个冷屁股，笑死老夫了！”

    “哼。”宋溪亭看也没看袁归一眼，未发一眼便拂袖而去。

    耿巽忙喊道：“宋师兄，还有其他要紧事呢！”

    宋溪亭的身影早已化作清蓝剑芒消失在门外的雪天之中。

    袁归直追出太清殿，一直追到青阳峰南大门，遥望向重楼峰的方向。

    “宋前辈！”他打着哆嗦呼喊。

    风雪漫天，再没有宋溪亭的影子。

    袁归心中有些落寞，但是并没有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今天在太清殿内所说的话，也只有最后一句才是真的。可为何一句真话，偏偏就扫了关心自己的宋前辈的面子呢？

    袁归无奈苦笑。

    他想起昨夜在重楼峰，孟寒玉离开卧房前对他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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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归，其实你不理解祖儿她失去师父和师兄弟的心情，她原本有个师兄，叫做荣轩，与她感情最好，可是如今七星阁人去楼空……我能感觉到她的伤感。她现在虽然居住在紫月峰，但依旧每天都会去一趟七星峰，在山上发呆很久等待师兄弟们回来。我怕她这样下去耽误修行不说，更会一蹶不振。明天我就去求师父收你为徒，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荣祖儿给袁归的印象是那般洒脱天真，哪里和伤感二字挂的上钩？

    他也不知为何，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什么事？”

    孟寒玉笑道：“我视她如亲meimei一般，不忍看她如此下去。山上再无人能够动摇她……祖儿她一直是七星阁最小的弟子，也是唯一的女孩，以前总被师兄们用这个开玩笑……她曾经说过做梦都想师父给她收一个师弟好被她欺负几天，也体验一下做师姐的感觉。那日带你回天龙山的路上，她流露出了一年都极少见到的欣喜，我忽然就有这种奇怪的念头——只有你可以使她开心一点，缓解她的伤感。所以……你便认她做个jiejie如何？”

    袁归当时神色古怪，心道：“哪里有求别人认jiejie的道理？”

    但当时他念在荣祖儿照顾自己的份上，便答应了孟寒玉。可是才时隔半日，他没想到自己会忽然变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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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站青阳峰上的他不知道如今自己该何去何从。

    自己因为那个鹰眼老者连眼前最好的机会都放弃了，可是连那人的姓名都不知道，更无从寻找。

    这偌大的天龙山距离神洲大陆数千里之遥，现在谁又会收留他呢？

    袁归裹了裹略显单薄的衣袄，默默朝山下走去。

    青阳峰上，凌云剑仙林子秋不知何时已站在高耸矗立的南门顶上。

    林子秋望着那个下山而去的孤单背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