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黑暗
【拾伍】 突然，背后似乎传来汽车开动的声音。由远及近。 在静谧的郊外，于她听来，简直无异于轰隆雷鸣。 伊落雨僵了一僵，努力加快脚步，可是没有用，根本走不快，膝盖上的疼痛反而越来越剧烈。 邵东那么快就追来了？ 可是……她猛然间觉得有点异样，不受控制地扭过头看了一眼。 很普通的蓝色小卡车，破旧掉漆的表面。不会是邵氏的。 她松了口气，又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多棒的机会。 伊落雨艰难地走到路中间，双手拼命挥舞，因膝盖上的伤痛她的额头满是冷汗，但还是大声说：“麻烦停一下！” 狭窄的道路上至多仅能容纳一辆车子通过，卡车不得不停下。司机不耐烦地将头探出车窗外，似乎刚要叫骂，但他突然愣了一愣，赶忙下车：“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伊落雨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浑身衣服已经变得满是尘土，脏兮兮的，头发也乱蓬蓬，像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眼前是个中年男人，穿着油腻的大衣，皮肤黝黑黝黑，五官很普通。 “大哥，能不能载我一程？我有急事。”伊落雨急切地说。她来路不明，并不确定男人会不会帮她。不过她所求不多，只要将她载到人口稠密的市区，邵东要找她也就并非那么容易。 往常她身边都会跟着邵东的人手，但今天难得脱离他的掌控，她必须抓住时机。 男人愣了一下，很快说：“可以可以，上来吧。外面冷，别冻着了。” 竟然会遇到这么好心的人！伊落雨感激得连连道谢，忙不迭上了小货车。 上车的时候恼人的膝盖又开始作痛，她的脸色白了一白，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男人敏锐地注意到了：“怎么了？” “对不起啊……”伊落雨勉强笑笑，“那个……我的腿不方便……卡车有点高，能不能拉我一把。” 他应声，从另一边上车，然后拽着伊落雨的手将她拉上了车。 伊落雨在心底松了口气，这么明显可以占便宜的机会男人却这样放过了，看来真是好心人，甚至连点贪图美色的意思都没有。 当然，她也不确定自己现在还有没有美色可言了。 “姑娘，你要去哪？”男人边发动车子边说。 “c城市区。”怕对方拒绝，伊落雨又补充道，“嗯，不用开到市区里面，你也不用为我绕路，就在路上把我放在离市区最近的地方就可以了。” “那真是巧了！”男人笑道，“我也要回市里面，刚从外面送货回来。你去市里干什么啊？哦对了，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弄成这样子？” 陌生人的热情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伊落雨干笑了一下：“去找活干的，路上钱包被摸了，追小偷的时候脚又不小心扭了。也是够倒霉的。” 男人打了个转向灯：“一路上，难免碰到不如意的，长个记性就好了。不过听你这口音，像是S市人啊。” “不是本市的，在S市待过几年而已。”伊落雨还是没说实话。 他叹了口气：“年纪轻轻一个人出来生活很苦吧。” 她被陌生人一句不经意的感叹触动了伤心事，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连忙扭头看着车窗外：“也还行……习惯就好了。” 男人忽然扭过头看她，认真地说：“现在c城活不好找的，不然你来我们店帮工怎么样？钱虽然少点但是包吃包住，待遇还不错，活也不累。看你一个女孩子不容易，只要工作卖力，钱可以多给点没问题。” 没料到他居然想收留她。被男人的热情善良惊到了，伊落雨愣了许久回不过神。 居然会有人愿意收留她？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女人？她原以为能拦到一个人搭车已经是莫大的幸运，没想到连日后的安生之处也可以获得。 “我老吴的女儿啊跟你一般大，也是很小就出去打工了，我一看到你，就想到我女儿。”男人叹了口气，“人在世上，谁没个难处呢。正好我女儿这几天回来了，你们也可以说说话，不会闷的。” 伊落雨简直感激涕零：“谢谢吴叔叔，谢谢吴叔叔了。” 她情不自禁为之前对吴叔的怀疑而羞愧。 她想可能是她那么多年都是如惊弓之鸟一般终日惶惶不安地活着，所以才对世间所有的善意保持怀疑。 她原来甚至觉得，自己大概是不配被善意对待的吧。 可这世界，到底还是温柔的成分多一些。 —————————— 在吴叔家帮工了几天，伊落雨由衷地觉得他们一家都是非常好的人。 店里并没有别的帮工，因为活不重，所以只有她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年轻女人。 吴叔的女儿勤劳能干，知道她膝盖不方便，有些重一点的活就不让她干，让她歇着。伊落雨常常觉得羞愧，她明明是来帮工的，又不是来做米虫的。 就是有些腼腆，总是不爱说话的样子，跟人聊天的时候很少。 吴婶十分热情，时不时招呼她来尝尝她自己亲手做的家常菜，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笑盈盈地说她就像她女儿一样。 “吴婶儿，我帮你择菜吧。”伊落雨笑道，“前面的货都上齐了，您去点点。”说着她蹲了下来，麻利地择着菜叶。 吴婶不停手，连忙拦住她：“诶诶，就剩这一点了，我不忙着点货了，叫小娟去看看就成了，你做事我还不放心吗。你别忙了，腿还疼吗？去歇着吧。” “婶，你看你说的，哪有那么娇贵了，这么些天还不好？早就不疼了，现在不过帮着择择菜而已。” “诶，你这孩子就是懂事，哪像我们家小娟，一天到晚闷不吭声的。”小娟正好搬货经过院子，闻言也没生气，只是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伊落雨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吴婶也没理会，继续笑眯眯地说：“你叔叔明早要去县城送货，人手不太够，既然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跟着一块儿去吧。” 伊落雨干脆地应了下来：“行。”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伊落雨正在熟睡，睡得很沉。 猛然间，她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惊醒！ 困难地睁开眼睛，只见小娟急切地看着她：“姐，你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快！！”她的脸急得通红，双目时不时惊惶地看着门外。 伊落雨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见门被大力地踹开，破旧的铁门发出不堪忍受的咯吱声。 小娟的脸上瞬间狠狠挨了一巴掌！ “吃里扒外的小蹄子！”吴婶高声谩骂道，脸上表情狰狞，“竟然帮着外人！这个货要是走脱了咱们一家喝西北风去啊！” “货？……”伊落雨突然明白了什么。 前几天碰到吴叔时，他说去送货回来，原来此“货”非彼“货”，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妈……”小娟脸色青白地瑟缩在角落，“别造孽了行不行……” 门外的吴叔不耐烦地高声喊道：“快点把人绑了！五爷等着要呢！耽误了时候怎么得了！” 伊落雨难以置信地看着和善的一家人面目全非的模样，怪不得……吴叔一家没有别的帮工……怪不得，他会那么热情地邀请自己来他家…… 吴婶走近，在伊落雨挣扎之前先给了她一巴掌。力道很大，她被打得一个趔趄，脸上肿了起来。 她一边熟练地用绳子将伊落雨绑起来，伊落雨稍微挣扎就狠狠揪着她的头发，拧她的rou，一边骂骂咧咧：“不要脸的小蹄子！用那张脸想要勾引谁啊！” 似乎听见巴掌声，吴叔在外面叫道：“别把脸打残了，我还指着用那张脸卖钱呢！” “你个老不死的！是不是看上这个贱蹄子了！老不休！”她不干不净地骂着，往伊落雨嘴里随便塞了个纸团，用来堵上她的嘴，然后将她拽出了出租屋。 伊落雨早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异样，全身酸软无力，根本没有办法逃脱。她自己已经拼尽全力的挣扎可能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略略动了一下，吴婶一个女人毫不费力就能压制住自己。 她心底发寒，他们放松了她的警惕，在饭里下了药。 小娟来报信也没用，她哪怕立刻想走也还是走不了的。 “看你说的！”吴叔瞪了吴婶一眼，将伊落雨重重扔到了车厢中，根本没将她当作人，真的只是当作了货物而已。 伊落雨的肩部磕到货车厢冰冷坚硬的地板，痛得轻嘶了一声，紧紧拧起了眉毛。 她正面向下，正对着散发鱼腥味的肮脏地板，呼吸都觉得困难，又无力动弹，只能略略侧过了头。长长的发丝散在地上，半遮住她苍白的脸颊。 伊落雨艰难地喘息着。 又被人背叛了……似乎自己全心的信任换来的只有背叛而已…… 伊落雨……你只能像垃圾一样活着…… 她似乎又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嘲讽地说这句话，药性完全发作使得她的眼神有些涣散。 垃圾吗…… 她所求也不多，不过是像正常人一样活着，可是为什么连这一点都做不到？meimei背叛她，邵东侮辱她，连她以为的救命稻草都不过把她当作可以出卖的货物而已。 那可能真的是诅咒吧…… 她一辈子也无法获得幸福…… 在逐渐袭来的困倦中，伊落雨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