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盗王
上古时期,无邦无国,却也有下级和上级的隶属关系。比如家长要对子女发号施令,利用喊话的方式就可以解决:老大去翻地,老二去狩猎,老三负责饷田…… 随着人口繁衍,一个家庭发展成一个氏族,上千号人,居住分布的又比较零散,如果和另外一个氏族争夺水源,靠喊话召集本族内的所有丁壮,估计行不通了。这就要派遣一个大家都认识的人作为使者,挨家挨户通知。 氏族兼并成部落,部落兼并成邦国,人口好十几万,幅员上千里。君主有什么旨意要下达给全体子民,要找一个大家都认识的使者,也是不可能的事儿。 接受命令的人和使者不认识,这事儿就不好办,轻则不理你,重则说你招摇撞骗,拉出去喂狗。 君主的旨意如何下达呢,估计朝廷上的那些大臣没少费心思,于是符节就产生了。 朝廷替君主造出一种当时来说很高端的东西,说这东西名字叫符节。代表天子的命令,普天之下,不论远近,符节一到,如朕亲临。 《周礼、地官、掌节》里记载:守邦国者用玉节,守都鄙者用角节……可见符节已经开始使用了,只有那么几种用途,算是符节制度的滥觞。 到了秦朝,符节制度已经发展的很完备了,符节也有很多种:征税用的竹节状的铜节,发兵作战用的虎节,驿传邮递用的马节等等。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虎节。 虎节又称虎符,一般用铜制成虎形,并剖分成两半,右符留在朝廷,左符发给出征的大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是“有所”而已,关键时候还得听君主的。 仗要怎么打,将军说了算;是装装样子还是真打,这个肯定要听君主的,所以大将虽然出征在外,跟朝廷还得时刻保持联系。 兵者,诡道也。一方为了取得胜利,什么招都敢使的,要是有人冒充使者假传君令怎么办,这时就得靠虎符了。 “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历来为人津津乐道,信陵君是魏王的弟弟,为取得虎符调兵救赵国,费了不少劲。 这个故事也说明了一个问题:虎符是很难伪造的。要是能造个假的,多少钱信陵君花不上? 虎符分左、右两半,左符有榫,右符对应处便有榫口,这只是其一。虎背上有多条错金条纹,先说错金这道工艺,当时就是很高端的,一般的作坊做不出来,再一个,合符时条纹也得对上。左符,右符的虎腹上都刻着字,分开看谁都不认识,两符合在一起才能认出来是“合同”两字。 由于很难造假的这条好处,虎符就一直沿用下来,直到唐朝。 前文说到,高祖李渊的祖父叫李虎。李渊登基后,为了避讳,虎牢关都改名了,虎符当然也不能用了。 要治理天下,符节制度是必不可少的,朝臣们灵机一动,就把虎符改成了鱼符。虎变成鱼,虽然不怎么生猛了,但用途是一样的。 从披毛兽到鳞族,变化的跨度有点大,估计也是这个原因,在唐朝,相对于虎符来说,鱼符的作用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唐朝的鱼符按其功用主要有三种:一是调兵用的鱼符;二是标明官员身份随身携带的鱼符;三是通关过隘用的鱼符。 曹义金丢失的鱼符就属于上面说的第二类,鱼符上面刻着他本人的名字,在哪个衙门任职,官居几品,俸禄多少等个人信息。 按大唐规定,刺史以上级别才能佩戴鱼符,归义军虽仿唐制,但也作了一些变更:六品官以上都可以带。就因为这么一推恩,曹义金才有了资格。 曹义金的鱼符长两寸余,宽不到一寸。平时在鱼袋里装着,系在腰间。这鱼袋也是归义军镇特制的,上面镶金嵌银,表示官员的级别。 对于官员们来说,鱼袋的设计是尚方人性化的体现。两个级别差不多的官员一见面,谁该拜谁,不用掏出鱼符来比了。 鱼符对于曹义金的重要性,上面也说了。然而他从驿馆走出来的行为差不多也表示:他已经放弃寻找鱼符了。 曹义金和鲁、莫二人依次打过招呼,语气倒还平静。人都是这样,面对一个不可测的结果时,情绪往往躁动,当结果一定,不论是好是坏,都认了。 鲁、莫二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曹义金问起两人怎么也来了甘州。两人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只说农闲了,来看选美大会。 “我的事儿萧兄弟和你们都说了吧。”曹义金又道。 这话令鲁、莫二人更不好回答,李克用便接过来:“这个哈,老曹你事先没嘱咐,萧老三生来又是大嘴巴。” 鲁、莫二人只好点了点头,曹义金倒笑了笑:“你们哥几个,一个人知道跟几个人知道没什么区别,只是这事儿不是什么好事儿,各位给老大哥留点面子,别往外传。” “一定,一定!”众人纷纷表态,萧玄衣心里一热,忍不住说道:“鱼符的事儿,我怀疑是老拓跋搞的手脚。” “他让咱们等三天了,咱们也等了,没道理啊。”李克用道。 “路上没掉,驿馆没有,你说鱼符去哪了?”萧玄衣不服。 “就算是鱼符被人盗走了,那也要捉贼见赃。没凭没据的,不要乱说。”曹义金倒还理智。 “等你有凭有据,都什么时候了,你就说眼下怎么办吧。”萧玄衣替曹义金着急。 “不瞒几位老弟,我眼下方寸已乱,找鱼符的事儿只能先放一放。刚收的几万两银子,拿在手上也不安全,我打算先把银子送回凉州,怎么着也算一件不小的功劳,或者可以将功补过。这件事完了,我再回来查鱼符的事情。” 萧玄衣不以为然:“猜也能猜到是老拓跋干的,不过老拓跋要你的鱼符也没用,估计是想找回场子,咱们去甘州城找他,服个软,说不定他就把鱼符给你了。” “这么说吧萧兄弟,就算是他拿走了,我也不会去求他。我是官,他是盗,就算他是盗王,也没有求他的道理。再者说了,出来混都是凭本事吃饭的,到时候让我查个人赃俱获,我也饶不了他。” 曹义金虽然爱财,做人倒还硬气,萧玄衣有些过意不去:“为了我的白马,倒连累你了。” “查案捕盜是我份内之事,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萧玄衣无言,这时李克用说道:“对了萧老三,老拓跋不是还欠你二十万两银子吗?咱们走了,怎么跟他要啊。” “还真要啊。”萧玄衣又虚伪起来。 “你要是嫌银子扎手,我要啊。再说不能便宜这老小子。” “你俩也不用陪我回去。”曹义金道。 李克用等的就是这句话,眼下鲁、莫二人既然来了,那就证明架桥的事儿完备了,跟着曹义金回去就没什么意义了,倒不如在这看选美大赛。 心中这么想,李克用口中却说:“让你一个人回去,多不好!” “你们哥几个聚齐了,就在甘州多玩几天吧。我还要赶路,少陪了。”曹义金说罢,进驿馆牵了马,出门跟几个人拱手别过,上马便行。 几个人目送着他的身影,就要拐上大路的时候,萧玄衣突然喊道:“老曹你等一下。” “什么事儿。”曹义金勒马回头。 “鱼符的事儿。”萧玄衣赶过去:“老拓跋说的三天,是三个对时,咱们还没有等够三天。” 第一次见拓跋妙的时候,是个黄昏,几个人带着拓跋思谦回甘州,拓跋妙说了几句话就要进城,估计还不到酉正时分。 拓跋妙说三天后来赎人,那天几个人也是等了很久,拓跋妙什么时候来的不太清楚,拓跋妙带着儿子离开,萧玄衣记得,差不多也是黄昏时候。 所谓“对时”,就是今天子时到明天子时算是一个对时。也就是整整一昼一夜。 曹义金听萧玄衣分析完,点点头:“如果老拓跋是这么算的,我们确实早走了大半天。” “所以你的鱼符就丢了。” “看来真被老拓跋拿走了。”曹义金叹了口气:“咱们分析的不能当证据,刚才我也说了,没法找他去要鱼符。” “我也不是让你去找老拓跋,我只是有个疑问。”萧玄衣道:“咱们今天回凉州的路上没碰到他们爷俩吧?” “没有。”曹义金十分肯定:“我身上带着几万两银子,别说他们爷俩,一般的过路人我都防着呢。” “那就是说,他肯定是在咱们动身之前下的手。” “应该是这样。” “关键是他事先并不知道咱们等不了三天,他为什么就把你的鱼符提前拿走了。” “这个……”曹义金想了半天:“那就是防止咱们等不够三天呗。” “如果咱们等够三天了呢?” 曹义金一时语塞,萧玄衣接着往下说:“如果我们等足了三天,按老拓跋的说法,晦吝之事就不会发生,但他已经把鱼符提前拿走了,这事该怎么解释?” 曹义金仍然无语,萧玄衣最后说道:“只有一个解释,他会把鱼符悄悄送回来。要不然他就失信了。” 萧玄衣和曹义金辨析的当儿,莫聪等三人也走了过来,听罢萧玄衣的结论,莫聪也附和道:“萧兄弟说的有道理,晦吝是忧郁之象,不算大凶。老拓跋要真是拿了鱼符不给,那就有些过了。” 曹义金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好听萧玄衣的建议,再等等看。 几个人又折回驿馆门口。半个时辰之后,太阳落山,别说没看到拓跋父子,连个投宿的人影都没有。 酉正时候要关城门,几个人还要赶回城里,李克用急得直跺脚,萧玄衣不停地跑到大路上张望。 曹义金倒是安静地坐在亭子里,两手抱头,鲁奇、莫聪在一边陪着。 天光渐渐暗淡,也没见有人来,李克用开始埋怨萧玄衣出的馊主意。萧玄衣忍不住,正要骂拓跋妙,这时曹义金突然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几个人还没来的及问,曹义金已经匆匆走入驿馆,不大功夫,兴高采烈出来,走到众人面前,手一翻,赫然就是那枚鱼符。 三日之前,拓跋妙留下一句“如遭晦吝,勿谓言之不预。”的话就走了。曹义金表面上无事,心中不免嘀咕。 想来想去,他身上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随身鱼符。于是就找个借口跟驿丞要了钥匙,上到后院驿楼的三楼,开了门进去。 曹义金在屋内相了一相,就搬桌子摞板凳,然后爬上去,将装着鱼符的鱼袋藏在中间的那根大梁上。 藏好下来,曹义金又看了一回,突然想起,鱼袋是绸子做的,如果被老鼠咬了怎么办。曹义金只好又爬上去,从鱼袋里取出鱼符,将鱼袋系在腰间,鱼符仍旧藏了。 “你自己藏的,你竟然不记得!”听罢曹义金的讲述,几个人惊诧不已。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想不起来。” “刚才咱们还赖人家老拓跋来着。”鲁奇倒是忠厚,替尚未谋面的拓跋妙分辩。 “或者这正是老拓跋的手段。”莫聪若有所思。 “没错,这就是传说中的盗心术。”李克用点点头。 “你听说过?”萧玄衣问。 “没有,我就觉得这事儿就好像有人进入你的心里,将你记忆偷走了一样。” “那你还什么传说。” “以后就是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