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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话 吊人(一)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经历,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之下,荒郊野外,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几乎人高的杂草在眼前遮住了视野,在一片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情况下向前便漫无目的的走着。然后,在一个分岔路猛的抬起头,看到前面突兀的立着一棵老枯树,上面吊着一个随风不停的摆来摆去的稻草人?

    这一刻会是什么心情?是突如其来的恐慌,还是淡淡的笑笑,然后转身离去?或许对大多数的人来说,被些许的惊吓一下,然后淡然离开才是最常见的反应吧。

    但是,如果那上面挂着的,是一个人呢?

    这件事,是我们走出那深山之后,在一个规模不算小的城镇之中遇到的一件事。每一个细节,都透着诡异,让人不寒而栗。而且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的出现,让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那些不愿意回忆的往事再度涌了上来,几欲将我击倒。

    我们沿着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艰难的前行着,这山林之中本来视野就不算开阔,加之前日的风雪,道路变得格外的崎岖艰难。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敢在天黑之前从那座幽暗的深山之中走了出来。站在山脚,回望着身后高耸入云端的荒山,突然感到了一阵怅然。

    这几天的经历就像是噩梦一般,让人回想起来仍旧一阵阵的不舒服。那鬼童狰狞的样子仍然时不时的在我脑海之中浮现着,还有那凄厉的嘶吼声,都像是凝固成了定格的瞬间一样,不停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加上胳膊上的伤,在这寒冷的冬天里,让我变得有些虚弱。

    我很讨厌冬天,一点也不喜欢。或许是因为童年时的那些令人不愉快的记忆吧。我叹了口气,转过身继续默默地走着。百里申和捕神被我这反常的举动搞得一愣,也只好跟了上来。我没有告诉他们,就在我快要不敌的时候,是转轮王出现替我化解了危机。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和地府之间那千丝万缕的关系。

    脚下的积雪被这寒风吹得有些松散,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着,格外的让人不舒服。那声音就如同是暗处的老鼠在成群的啃噬着什么木头一般,听上去就泛起一阵凉意。天边的残阳开始渐渐的隐没了光辉,那深红色的光斜斜的贯穿在视野的尽头,毫无生气的注视着这个一片苍凉的大地,丝毫没有温暖的感觉。

    最近北方不是很太平,战乱时常四起,搞得到处人心惶惶。所以,那些比较偏远的小镇村庄,就成了龙蛇混杂之地,没有人知道其他人是从哪里来的,每天在街上看到的都是不同的脸,不同的表情。但是唯一相同的是,那些人眼中深藏着的不安和警觉。

    就像眼前的这一个宁静的小镇一般。

    就在那如血的残阳收起它的光芒的时候,我们来到了这个叫不上名字的小镇。镇口高高的牌坊有些破败的立在那里,上面的字迹模糊,有些看不清楚。而小镇的里面却异常的宁静,虽然有不时来来往往的行人,但是他们却似乎彼此互不相识。就算是见到了,也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便继续转身走开了。似乎没有人会在意三个外地人出现在这个夜幕渐浓的小镇。

    小镇之中街道干净整齐,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酒楼,菜馆,赌坊,客栈。每家店的门口都挂着高高的灯笼,明晃晃的,就像是在给迷途的亡魂指引着通向奈何桥的道路。那暗黄的光,却反而更增添了着冰冷的夜色之中的诡谲的气氛。

    我们沿着道路向前走着,这个小镇确实静得有些出奇了。百里申凑了过来,低声问道:“公子。这个地方怎么这么怪啊?好像谁都不认识谁一样。”

    “那有什么怪的。”我淡淡的说道:“你是一直呆在宁州和洛阳了,那种大的城市,当然和这野间小镇不同。而且,这里临近北方,与羌胡离得很近,人来人往的,哪有那么多心思去关心别人是谁。”我不禁叹了口气,有些沉闷的说道:“现在的人啊,只是关心好自己活命的事情就已经够了。”

    听到我这么说,百里申点了点头,显得有些闷。前面是一家客栈,里面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人。大堂之中虽不甚宽敞,但是仍旧显得有些空旷。我们走了进去,明亮的光一下子映入了我的眼睛。走了许久的夜色之后,突然来到这种灯火通明的地方,反而有些不适应了起来。

    “几位客官,一定是住店的吧?”掌柜的站在账台后面,不温不火的问道。

    我揉了揉眼睛,然后点了点头,走过去对那掌柜说:“还劳烦店家给找一个好一点的房间,要大一些。”

    掌柜的头也没抬的冷冷的说道:“大的房间没有了。这年月,都是躲乱的,小店也不容易啊。”那双有些苍老干枯的手将那算盘打得噼啪直响。

    我听出了掌柜的弦外之音,于是从怀里掏出一锭分量十足的引子,放到掌柜的面前,用有些捉摸不透的语气低声的说道:“那......就劳烦店家给找一件合适的房间吧。”

    掌柜的看到那锭银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急促的呼吸了几声,然后抬起头,看着我。那张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眼神之中透着隐隐的贪婪的光。我微笑着看着那张有些滑稽可笑的脸上,花白的胡子随着激动抑或是兴奋的情绪而一翘一翘的。

    过了好久,那掌柜的都没有说话。外面似乎格外的寂静,隐约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回荡在夜色之中,有些空。我不由得轻轻的咳嗽了一下,那掌柜的这才回过身来,急忙堆笑着说道:“这个好说,好说。”然后扭身从那账台后面走了出来,略显谦卑的对我们说:“极为现在这大堂之中稍事休息,这天寒地冻的,难道几位不喝点酒暖暖身子么?”

    捕神刚要说话,我便抢着拦了下来,笑着说道:“我们正有此意,那就劳烦掌柜的来一壶温酒,几样小菜吧。”

    “这就来。”掌柜顿时喜笑颜开,慌忙招呼着在一旁打盹的小二。我坐在了靠门的那张桌子前,静静的看着外面由青转黑的夜色,出起神来。捕神闷闷的坐在我身边,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劲。我轻声问道:“怎么了?刚才你要说什么?”

    捕神看了看我,一脸凝重的向我的身后怒了努嘴。我转过头,顺着那方向看去,然后不由得微微一愣。在那独楼之中所遇到了两个商人模样的家伙坐在角落里,用那贼溜溜的眼睛打量着这个大堂之中的人。

    怎么会是他们?我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丝疑惑。自从那夜都听到他们的谈话之后,我就对这两个家伙充满了厌恶的感觉。不过就算他们是山贼也好,是路匪也罢,都和我没有关系。不过在这里再次遇到了,着实让我不是很舒服。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开始环视起这个不大的厅堂来。

    或许是天寒的关系吧,人不是很多,粗略的看下来,若是不算我们三个的话,一共还剩下五个人坐在这大堂之中。角落里是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在低低的窃窃私语着什么,眼神之中闪动着不友善的光;一旁是一个有些瘦弱的男人,在那里低着头,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饭,估计只是来吃晚饭的;再里面的一张桌子边,坐着一个教书先生打扮的人,喝着酒,不停地叹着气,或许是感叹这世道的苍凉吧。我一一环视而过,当目光落在另一侧最里面角落的时候,却不由得怔住了。

    那浓重的阴影之中,坐了一个人。他背对着我,那高挑的身材,即便是坐在那有些略显矮小的椅子上,也十分的显眼。他的浑身被镶着丝线的黑色锦缎长袍包裹着,头上戴着一顶宽阔的斗笠,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杯中的酒,时不时的还用那细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发出没有节奏的声响。

    我盯着那人的背影,心里却突然卷起了一丝丝的凉意。这个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有些陌生一般的诡异。那人周身散发着浓重的令人不安的气息,就像是无数条冰冷的蛇一般,扭曲着爬过你的脊背,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寒战。那颀长的身影,在有些暗淡的亮光的照射下,映在墙上,显得格外的狰狞。

    百里申凑了过来,低低的问道:“公子......你在看什么?”

    “最里面角落里的那个人......”我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嘶哑的说道:“那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百里申顺着我的目光向那边看去,然后也不经意的一颤。然后用有些不安的声音问道:“公子,那个人......难道是鬼谷仞?”

    我摇了摇头,低声的说道:“不是。鬼谷仞身上散发的那种尸体的气息我能感觉的出来,这个人不是鬼谷仞。但是......”一种异样的感觉在我心中浮现了出来,我似乎感觉在那阴影之中坐着的人,是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丝毫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

    许久,那人抬起有些干枯的左手,招呼了一下小二。小二急忙走了过去,有些畏惧的站在那人旁边。那古怪的人拿出一锭银子塞给小二,然后便起身向门口走来。

    他头上的斗笠周围遮挡着黑纱,以至于我无法看清他的脸。那瘦高的身形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甚至感觉到了一种压抑,就像是什么东西想要从胸膛之中冲出来一样,吸进嘴巴里的每一口空气,仿佛都是冰冷刺骨的。他静静的走出了客栈的门,而就在他走出门的一刹那,微微的停顿了一下,那带着斗笠的头似乎向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便大跨步的,消失在了这沉静的夜色之中。

    我倒了一杯酒,将那酒杯握在手里。酒是暖的,甚至还有些丝许的烫手。但是此刻,我的手却在不住的微微的颤抖着,而且甚至还渗出了冷汗。那个人给我的感觉过于奇特,那种异常的熟悉感笼罩着我,似乎随时都会从角落之中冲出来一般。但是,我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他是谁,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了。无奈之下,我只得仰起头,喝尽了杯中的酒。

    温暖而又略带辛辣的就灌进了喉咙里,我整个人才恢复了平静。我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向小二招着手。小二急忙跑过来,点头哈腰的问道:“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刚才在那角落里喝酒的黑衣人,你可知他是什么来历的么?”我摸出一些散碎的银子塞给他,淡淡的问道。

    小二喜笑颜开的接了银子,然后说道:“那个人啊?嗨,我说了客官您可别生气,我真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您也知道,现在北边正在打仗,我们这个镇子就算是还算凑合的了。什么人都往这儿跑,所以啊,这个镇子现在是鱼龙混杂。不过要说的话......”小二端着下巴想了一会,有些神秘的压低了声音说道:“客官您问的那个人啊,是在大概半个月之前,才开始来我们店的。之前也没再镇子上见过他,估计也是从外地来的。不过他每隔一天就回来我们这喝一壶酒。不过这人怪怪的,我也就没敢多问。”

    小二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我只感觉耳朵里嗡嗡的叫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摆了摆手说道:“多谢小二哥了,有事儿的话我再找你。”

    “没问题,多谢客官。”小二打了个招呼,便揣了银子去忙别的事情了。我有些恍惚的看着外面如同行尸走rou一般来来往往的行人,脑海之中乱作一团。

    捕神似乎看出了我的异样,便喝了一口酒,问道:“公子怎么了?莫非,你认识那个刚才离开的人?”

    我缓缓的摇着头,喃喃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认不认识他......只是,他给我的感觉太熟悉了,就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但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有些沮丧的抬手揉了揉额头,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夜色渐弄,外面的行人也开始变得稀疏了起来。而那令人厌恶的寒风,也不断地吹打着那半开的窗户,啪啪作响。那昏暗的油灯在安静的燃烧着,整个大堂之中显得有些静得怕人。掌柜的手中那算盘的声音间或传来,显得有些清脆刺耳。那教书先生和那个有些羸弱的男人起身离开了客栈,而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仍旧坐在那里,低声的不停地说着什么。而那壶温酒,也被我和捕神两个人喝的快要见底了。

    又有两个人走进了客栈,掌柜的抬起头,然后急忙一脸热情的迎了过去:“二位官爷,好久不见了,里面请里面请。”看起来来的这两个人是在这小镇之中颇有名气的人,难怪这掌柜的一下子变得如此热情好客。来的两人体态臃肿的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其中一人打量了我们一眼,然后又瞄了瞄角落里在窃窃低语的两个家伙,用粗犷的嗓门喊道:“小二,给爷们来一斤烧酒,二斤熟牛rou!”

    “马上就来!”那小二应和一声,便转身跑进了灶房。掌柜的堆笑着凑过来,那脸上的褶子都快挤成一堆了。他搓着手,唯唯诺诺的问道:“两位官爷,最近怎么没见你们来啊。”

    其中一人摆了摆手,说道:“别提了。前几天北街不是死了一个姑娘吗,这几天衙门里面都忙开了锅了,兄弟几个好几天没捞着安稳觉睡了。”

    “哦?莫非您说的就是前几天北街那被吊死的姑娘?”掌柜的问道。

    “可不是么。”另一人有些怨气的一拍桌子。

    吊死了个人?我心里暗暗的冷笑了一声。现在环境不太平,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吊死了个人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我想着,然后将酒壶中的就全部倒进了杯子里。那就已经冷掉了,零星着散发着寒意。我摇了摇手中的酒杯,里面的酒不安的摇晃着,反射着惨淡的光,微微的泛起了波澜,我将杯子凑到嘴边。

    “这个杀天的家伙,等我逮到他,一定要狠狠的教训他一顿。”那个粗嗓门仍然在不停地抱怨着:“你说杀人就杀人吧,干嘛先吊了一个人偶再吊死那姑娘啊!”

    我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手中的动作也不由得僵住了。

    “最吓人的是那人偶居然做的和真人一模一样,前几天大半夜的去,差点吓得小爷我连魂儿都没了!”

    那捕快隆隆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突然变得有些模糊。那那冰冷的酒停留在嘴里,刀一般的割裂着喉咙,生生的痛了起来。四周仿佛一下子凝固了一般,空气中变得格外的冷。我看了一眼百里申,他似乎也听到了后面两人的说道,脸上浮现出了惊讶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漫长而又无边的黑夜,似乎一下子变得汹涌了起来,夹杂着呼啸的狂风,狠狠的嘲笑着这个偏僻诡异的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