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3章 荷塘月色
-- 岳九锡虽然年纪大,但对着九大派这些修为不下于他,而年纪轻,地位高弟子们,显然还颇有些放不开。他有些尴尬笑笑,盛华兰已经不耐烦拍拍手,“好啦,你这人真真是磨叽,去便去,不去便不去,哪来那么多有没。算了,我们就不叫他一起了!” 岳九锡站这里,被盛华兰一顿抢白,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他年纪也不小了,云泽也是有数高手之一,否则也不会得以来此,但被盛华兰这样一番斥责,却又没反驳,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沈梦离微笑着说:“岳老兄端庄方正,怕是跟我们这些年轻人混不到一块儿,我刚才听璇光真人说,虽然洗剑池未开,但藏剑山庄之内,及山后虎丘,仍有不少地方可供赏玩,等我有暇与岳兄一游如何?” 岳九锡被他解了围,也就顺坡而下,“多谢了。”他向着沈梦离拱了拱手,便告辞出去。 盛华兰看着顾颜,脸色就有些不愉,“你呢?” 顾颜微笑起来,她其实觉得盛华兰这个小姑娘只是有些高傲好胜,大概是因为门派里呆日子久了,有些目下无尘意思,论性子却算不上坏,只是不忿别人会抢她风头。对付这种人,顾颜自有手段。她笑了笑,便说道:“为何不去?你若不叫上我,我就跟云池剑尊去说,说你们暗地里,给藏剑山庄惹麻烦。你怕不怕?” 盛华兰不禁一跺脚,哼道:“好吧,那你要记着,不要多话惹事!” 他们几个人商议定了,也就散去,秦明月略退后了一步,落到顾颜身后。低声说道:“我这个师妹被人宠坏了,言语上难免没个轻重,顾仙子万不要意才是。” 顾颜摇了摇手,示意并不妨事。她倒是想。看来九大派中,确实藏龙卧虎,那些真正被当成宝贝一样培养,全都被师门深藏着,没有到江湖上来扬名露脸。像韩千羽苍梧大陆之上,便号称后辈弟子中屈指可数,但看看如今座这几位。沈梦离温润如玉,盛华兰天纵英才,就是那位方硕,真正比较起来,他炼体术自己也未必应付得来,哪个不比韩千羽夏若秋等人强上几分?看来九大派屹立苍梧万余载,这份底蕴,当真不是别人能够撼动啊。 她曾听苏曼箭提过。盛华兰是天生单灵根,她四岁入道,十三岁筑基。七十八岁结丹,是整个苍梧修仙界中,让人瞠目结舌速度,如今一百五十余岁,她已经晋阶于结丹后期,那位号称阵学天下第一莲花生大师,这次让她前来洗剑池,未免没有寻找机缘,为将来结婴做准备意思。只是这个人思想单纯,平日里也少下山。倒是夏若秋与她着意结交,因此得了几分青眼。但也算不上是多么知交好友,只是夏若秋口中,顾颜几次三番要找她麻烦,难免让盛华兰有些不忿而已。 秦明月向着顾颜温婉一笑,这才走了出去。虽然她笑容温润平和。但顾颜却总觉得这位秦师姐眉目之中,带着一分愁苦之意,也不知是从何而来。或许和这样一位师妹同行,确实是件很头疼事吧。 她后一个走出门去,这时方硕已经和大家约好了,明日清晨便启程前往姑苏城。 她一直回到住所,都没有看到秦封与那位负气女仙,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不是结伴同行去了。 第二日清晨,顾颜早早起身,苏曼箭似乎是门派中有事,只让一个小僮给她带了句话,说是近几日不得脱身,容忙后再聚,倒让顾颜落得清闲。 她此时虽醒,伤势仍未痊愈,轻易不得和人动手,但是行动施法却都无碍,信步到了前院,仍去昨日那座偏殿之中,便见几个人都已等候齐了。只有昨日所见方硕、盛华兰、沈梦离与秦明月四人,顾颜说道:“昨日那位女仙……” 盛华兰哼道:“你是不是要和我作对啊,我和你说,江瑶伽这个人和我不对话,向来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要是成心刺我话,那就别和我们同行!” 顾颜也好脾气,她不气不恼说道:“原来如此,是我僭越了。” 盛华兰瞪了顾颜一眼,她脾气直率,但遇到顾颜这种宠辱不惊人,一时却不知如何发作,跺了跺脚说道:“方硕,你还不走啊?” 几个人一同出去,他们都算是藏剑山庄贵客,出入全无须报备,与守门僮子支应了一声便去,到了门外空地之上,众人便驾起飞行法宝,破空而去。 顾颜驾着紫云圭,留意看了一下,方硕似乎并没有使用什么法宝,他是全凭着体脉中灵气控制,御风而行,而秦明月与盛华兰,脚下则是一只龙凤双形玉佩,样子很是华丽,上面刻着一道道纹路,顾颜眉毛微微一凝,这应该也是一件可以用来布阵法宝。出身莲花山,果然一切都与阵法脱不了干系。 而沈梦离,顾颜也看不出他用什么法宝,但他脚下凌凤,眉目间恣意很,显然脚下必有宝器御风而行,倒是沈梦离见到顾颜身边紫色光幢,微有诧异向她看了一眼。 顾颜微笑着回望过去,沈梦离便笑了笑,收回目光,转而与边上盛华兰谈笑起来。 姑苏城离虎丘,大概有数百里距离,于他们来说,也只是飞行片刻而已。而这间姑苏城,顾颜却是闻名久矣。 南塘之制,与南浦和云泽皆不同。由于这里是藏剑山庄治所,因此偌大国中,并没有什么皇室,也没有几大门派共管,整个南塘,分为数十间大城,每个大城都由当地城主负责,管理很是松散。而姑苏城这里,则格外有些不同。 姑苏城内所居。大多是远自苍梧各地而来,至藏剑山庄求道,却不蒙收录。这些人有年纪尚轻,自己便回去闯荡。有年纪已老,索性就此地隐居下来,他们修仙界中,所经历风霜多了,人脉也广,慢慢便将这里,发展成为了苍梧有名大集市。是苍梧南部为繁盛交易场所。而藏剑山庄对此,也并不闻问。后来,神秘龙渊阁崛起于苍梧,不知怎么,传说出他们阁主,那为神秘龙渊主人,居然便隐居姑苏城内荷塘之中。此地便成为了那些南来北往散修们心中之圣地。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稀奇罕见东西。会这里交易。但姑苏城内,每日里秩序都是井然,并没有人会来捣乱。听说有暗中捣乱,也都被龙渊阁人所收拾了。 众人姑苏城外落下,沈梦离解释道:“凡来此地者,都要步行入城,以示对那位龙渊主人尊敬。” 顾颜其实对这位龙渊主人并不算熟悉,而龙渊阁苍梧名头虽大,其本身来历却极为神秘,因此她所知并不多,这时便问道:“这位龙渊主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修为如何?” 盛华兰嗤笑了一声,显然对顾颜这种弱智问题感到不屑很,沈梦离笑了笑:“进了城,便不能叫这个称呼了,姑苏城中,大家都称这位为荷塘主人。他隐居城西北荷塘之中。据说每逢十五月圆之夜才会开放一次,请游人共赏月色。至于龙渊阁来历,大概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数千年前,龙渊阁无声无息崛起于苍梧之中,其势力之大,一下子便席卷了苍梧大陆,听说远海外和极北冰渊,都有他们分坛所。但这些人只是一心做生意,即使开设了分坛,也并不掺和到当地事务之中。而那位龙渊主人,是极少人前露面,听说连龙渊阁事务都不大管,只一心隐姑苏城中,与自己荷塘为伴。” 众人说说笑笑,便走入了姑苏城。大门开敞,每日里修士来往,络绎不绝,也无人看守,出入极是自由。 顾颜倒是想沈梦离所说话,那位荷塘主人,无疑是个非常明智之人,他低调苍梧布下自己势力,却又不挑战九大派权威,凭借着自己手段,硬生生九大派遮挡得密不透风苍梧大地上,打开了一条缝隙来。九大派各有势力范围,而龙渊阁则遍布各地,势力大小,似乎也说不清楚吧。 而那位荷塘主人,隐居姑苏城中,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冷眼旁观,看世态变迁? 不过面前这几人,对那位荷塘主人,似乎倒没有多向往之意,毕竟他们高高上身份,让其很难以平常心来看待人与事。他们此行,大概多是想看看,姑苏城内,是否真有什么罕见不得了东西,毕竟这里大坊市之名,整个苍梧也都是有名。 这时盛华兰便说道:“我师父近传授我一种阵法,名叫幻波生莲,只是其中做为压制阵眼之用那朵金莲花,总也找不到合适材料,师父近太忙,无暇去无量池为我寻找,不知道这里是不是能碰碰云气?” 秦明月细声细气说道:“师妹,你想多了罢。幻波金莲,是无量池之内无上灵根,除了师父他老人家,有几个有资格去那里取东西?龙渊阁确实手段广大,但要说无所不能,却也过了罢。” 盛华兰鼓了鼓鼻子,想要反驳,似乎又说不出口,神情很是好看。这时顾颜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便说道:“沈兄,有一事请教,不知可否?” 沈梦离笑道:“但说无妨。” 顾颜道:“我有贵派之中,曾经有一位旧识,许久不见,有些挂念,不知能请问否?” 沈梦离笑道:“本派弟子交游广阔,顾仙子有相识也寻常,不知是哪一位?” 顾颜道:“贵派之中,有一位道号名灵枢,可有?” 沈梦离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他飞打量了顾颜一眼,才说道:“灵枢师叔啊,他一心于丹道,已有数十年没有下峰了。”言外之意,你不是唬人吧? 顾颜笑道:“不是与那位灵枢前辈,他有个记名弟子。叫做言欢,我们东南时候,曾有过数面之缘,还蒙他助力。取得过一件法宝,后来离开东南时候分手,一直很是想念,不知他可有下落?” 沈梦离用手敲了敲额头,想了一想,才说道:“你说是那个小孩子。说起来,十几年之前。我确实曾经见过他。听说他东南游历归来,已经正式筑基成功,拜入灵枢师叔门下,作为灵珠峰入门弟子了。不过灵珠峰事,我们华严峰知道不多,大概如今仍修行吧?” 顾颜心中大喜,“多谢!”虽然一别十几年,但她心中。却还是记挂着那个小孩子言欢。当年曾经自己面前,大言炎炎畅谈丹道,那个神采飞扬却又有些自闭矛盾性格。曾给顾颜留下过极深印象,而且顾颜九嶷鼎,是自他手中得来,这一份情谊,她还一直记着。只是后来言欢被子午谷人擒去,她曾问过段盈袖,也只说后来就被救走,不知他下落。现听说他安全回到丹鼎派,便算是放下了一份心事。 盛华兰见两个人说得热络,便又凑过来。不着痕迹说道:“沈师兄,那我们该向何处去?” 她随意站过来,正好站两个人中间,将顾颜与沈梦离隔开,顾颜笑了笑,自己走到一边上去。 沈梦离沉吟着说道:“听说城北烟雨楼上。是此地隐居修士讲道之所,城南接天阁,多有奇珍异宝,我们去那边转一转吧。” 其实按顾颜心思,是颇想到烟雨楼去,她如今虽是碧霞宗长老,但毕竟是散修出身,修行之道,多是自己体悟而得。也正是因此,她对于修行法门很是重视,经常会与那些同道讲谈心得,彼此印证。碧霞宗,便曾有不少人受益。此地是南北散居大修聚集之地,讲道之人,未必没有个厉害。 相比之下,要转转坊市,倒显得不是那么热切了。她想了想,便说道:“诸位先去逛接天阁,我想到烟雨楼去转一转。不如此地分手如何?” 沈梦离还是那副笑容,“顾仙子请随意,我等估计要此地盘桓一两日,回来早,可自去接天阁寻我等,否则城门外聚齐也好。” 顾颜拱了拱手,问清了烟雨楼路途,便向着前方悠哉去了。 整个姑苏城内,是一派烟雨朦胧水乡之景,城内河道纵横,有修士就河中,驾着小舟,于船头上纵声而歌,甚是潇洒。相比于顾颜以前所见城池,这里是飘逸之气浓地方。 她信步而游,只觉得这水天一色之中,自己似乎也融化于烟雨里,颇有些乐不思蜀感觉。 走了约半个时辰,便见到远处一座小楼,斜斜露出一个角来,几株杏花点缀于楼前,为这烟雨之色,增添了几分春色韵致。她忽地想起小时候曾经和父亲学过诗句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她顺着那条巷子转过去,一座三层小楼便立前头。楼前立着一张半残不破招牌,写着“烟雨”二字,守门人也懒洋洋,只有眼眸偶一抬起时,露出那一线精光,才让人知道这是一个修士。 顾颜来时之前,倒是听沈梦离说了,这座烟雨楼,是城内几个散修,联手所建。每一天都会有不同人来值守,也会换不同人讲道,一层之中,所坐人多,都是炼气、筑基修士,他们或席地而坐,或三三两两围坐,脸上神色肃穆,一声不发,凝神静听,似乎楼上所传下是仙乐纶音一般。 顾颜一笑,楼梯拐角处有一块牌子,写着“筑基而此止步”。她抬级而上,第二层空间便小了些,都是一张张长条几案,只有十几个人坐其后,他们形态便要放浪形骸多,有饮酒,有大朵颐,但也都听着楼上声音。 二楼与三楼之间,居然并没有梯子相连,三楼就如同是一个大篮子被悬挂起来一般,有一个伏桌案之上,端着酒杯,见顾颜来了。便向她一举杯,向上遥指,顾颜足下微微一用力,身体便向上升去。 一股巨大压力瞬间向她漫来。她身上积蓄已久火灵气,如电闪一般而出,无数个细小火团飞出她身体,似乎马上就要产生惊天动地爆炸一般,却又生生被她控制极小范围之内炸响,其声音微不可闻。 但周围灵气却被她这一炸而开。顾颜对火灵气控制之妙,让上面那个无形灵气罩。只破开了一个缝隙,她飞没入进去,随后便又无声闭合起来。 她一踏上三楼地面,就觉得此处飘渺凌云,像是绝立于天地之间一般。周围雾气潮潮,果然不负“烟雨”之名。 而三层上所坐,不过寥寥三四人而已。有一个袒胸露怀大汉,坐长几之后。他见顾颜上来,便问道:“客自何处来?” 顾颜看着脚下云气,若有所悟答道:“自云中来。” 他又问:“去向何处?” 顾颜道:“自水穷处而止。” 他便哈哈大笑起来:“请酒!”一抬手中酒樽。一道水箭直射而出。 辛辣之气顿时传来,顾颜端起身边酒樽接了,便一饮而。那人又大笑起来:“能饮我这千载妙苓,南塘中不得几人而已。你姑苏城中,已可以横着走了。” 那道酒水落到顾颜腹中,她只觉得全身经脉“嗡”一声响,似乎全身浮起了一丝热意,体内紫罗天火连转了数转,才将其无声化去。随后便觉得有一股酣畅淋漓之意自心头而起,不禁说了一声。“果然痛!” 她举起酒樽,遥遥一立,便坐下来,听着坐中间一位老者讲道。 那位老者看上去年纪极大,两道白眉长长垂下来,几乎将脸颊都遮住了。他微闭双目,说话语速也极慢,只是半天才吐出几语,但所说之话,却都是修行之中大难。 底下所坐那些筑基修士们,都茫然不知所以,有些人抓耳挠腮,偶尔悟出一鳞半爪,便喜不自胜。而中层结丹修士们,却如闻纶音一般,大笑拍手,皆称妙处。 顾颜坐那里,静静聆听,与自己心中所学相印,只觉得大道殊途,但终同归,所差之处,似不远矣。 如此三个时辰转瞬即过,她恍然醒觉,才发现天色渐沉,日已西垂,周围人,似乎早已走得精光,包括开始敬酒那个大汉内。 而那老者这时也停了口,正微笑看着她。 顾颜站起身来,微行了一揖,“道长所讲,如仙乐纶音,振聋发聩,下想请教一二,未知可否?” 老者笑道:“你怀大道而来,偏要与我请教,不是缘木求鱼么?”他站起身来笑道,“你有贵客彼,此地不能留你,还是去罢!” 他大袖长伸,一股柔和之极力量弹出来,软绵绵让人如沐春风,顾颜不由自主便从窗棂间飘落出去,回头再看时,烟雨楼灯火皆灭,第三楼被隐层层云雾之中,不见踪影。 她想到这半日之行,恍然如梦中般,心头微有所思,举步前行。 她仍顺来时路回去,但行了半日,居然不见旧路,忽有所悟,厉声喝道:“何人用阵法困我?” 她这一声带着真气喝出,但周围却无丝毫动静,随后是一阵琴音传来,将这些声音数遮掩。 她抬起头,才看到眼前来到了一个荷塘,无数莲花于水中蔓生,天中明月微吐,莲叶掩映之间,一叶小舟停靠,船头之上,有人翩然作歌,“采荷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那人孤身立于舟头,衣襟胜雪,一手抚琴,又歌咏道:“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 顾颜悚然而惊:“你是荷塘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