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8章 西州曲
顾颜并无惊讶之意,这个结果,早她心中早就想到的。否则的话,那位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荷塘主人,又怎么会留下这样的偈语? 她对盛华兰道:“我的三位弟子,请你暂时帮我照顾。” 盛华兰点点头,“师尊所居的荷塘,在山峰最高的峰顶之处,你沿着山路,直上便可,师尊曾有命,此次潜修之时,不见他人,包括我们这些弟子在内,所以,请顾jiejie一人上去。” 顾颜微一点头,让林英等人在这里安顿,她轻撩衣带,举步上了石阶。 这条青石板所铺成的小径,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峰顶之上,顾颜一路行去,只觉得云气渐渐被自己踩在脚下,而前路却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不知不觉之间,rì头已渐渐西去,明月悬上中天,天空中月光如水,而她的心头却变得寂寥无比。 眼前的景象愈是安静,在她的心中,那股别离之意就愈浓,像是眼前的这一切,与自己都没什么关系一样,不管怎样的融入,自己终究只是个外人而已。 这时,她的耳边,响起了悠然的歌声,“采荷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顾颜蓦然抬头,才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已经变了颜sè。她像是正身处在一个荷塘之内,无数的莲花于水中蔓生,天中明月微吐,莲叶掩映之间,一叶小舟停靠,船头之上。有人在翩然作歌:“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 那个人穿着一袭白sè的长袍,身材高大,乌黑的头发与浓密的眉毛,全都显得他卓尔不凡的神态,而一双沉静如水般的眸子,却又让他平添了几分出尘之态。一动一静之间的截然反差,就这样存在于他的身上。 顾颜忽然间jǐng醒过来,她上前一步。躬身说道:“末学后进顾颜,参见莲花生大师!” 眼前的这个人,便是执掌了莲花山近千年的山主,以阵法之道名震苍梧,无人敢试其锋锐的莲花生,不过这时,他的神态,显得无比的平和,微笑着说道:“你听这首歌谣,是不是有些耳熟?” 他不等顾颜回答。便说道:“这首歌的名字,叫做‘西州曲’。当年我在姑苏城的荷塘之内,第一次听到,那个时候,我曾经想,或许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有机会,能够听到这首歌了。没想到千年之后,你又来了。” 顾颜有些愕然,她只觉得莲花生的话中,处处玄机,但却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莲花生这时又开口问道:“我问你,自何处来,向何处去?” 这与荷塘主人所提的问题一样,顾颜摇头道:“在下不知,因此特地上山,来请大师指教。” 莲花生道:“你来问我,那么我又去问谁呢?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你,无论是我,还是那位荷塘主人,都是一样。” 顾颜道:“既如此,为何荷塘主人又留下偈语,要我上山?” 莲花生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忽然间转而说道:“当年子楣曾经来到这里,她与我提到过你。” 莲花生提起林子楣的名字时,显得很是亲近,并没有什么忌讳。 顾颜躬身道:“林仙子在南海,曾照应我甚多,只是回到苍梧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向她道谢。” 莲花生道:“上次她来的时候,正值你在丹霞山闭关,无缘得见,她也希望将来若有机会,你能够回到南海。” 顾颜又躬身道:“在下鲁莽,在南海之时,曾经与大师的弟子结怨,因而杀之,此地特向大师请罪。”虽然此事已被林子楣揭过,但顾颜当着莲花生之面,却不能不提。 莲花生挥了挥手,“我的弟子,我都曾教导过她们,生死幻灭,自有运行之道,不是我能管的,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他微笑着说道:“当年我在荷塘之下,悟莲花生灭而得道,那个时候,我就答应过她一个要求,今天,便是我践约的时候了。” 他扬起手来,顾颜这才发现,他的手指修长而又洁白,几乎不像是男子之手,十根手指,轻轻的在空中虚按着,就如同跳跃起来的jīng灵一样,而在她眼前,满池的莲花,这时忽然间同时生长了起来,又以极快的速度枯萎了下去。花瓣委落,飘入尘埃。 生死幻灭,不过只是在一刹那间而已。 莲花生道:“观眼前之景,你有何体悟?” 顾颜道:“死生之道,因人而异!”莲花生以无上妙法,在她的眼前,演化死生幻灭之道,而顾颜却说,生死之道,因人而异,因事而异,天地本无常,死生也无常,非一人之意、之力所能更易的。 莲花生大笑起来:“果然是有悟xìng,今天,就请你入月下荷塘一游,问题的答案,还是要你自己去寻!” 他双手扬起,满池莲花同时绽放,万朵金莲盛开于空中,而顾颜这时,已被一股凭空而来的力道卷了进去。 满池莲花随即便凋谢,池水重又复归平静,而顾颜已经在他的眼前消失。 莲花生低声说道:“当年我曾在荷塘下得道,但我却不是她所要找的人,时隔千年,又有人有机缘听到西州曲,只是不知道,这次她要找的人,究竟找到了没有?” 顾颜自然听不到莲花生在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她已经身处在另一个空间之内。她自然也知道,莲花山的月下荷塘,与万法铜炉、洗剑池一样,都是苍梧最负盛名的秘境之一。 而与其它秘境所不同的是,荷塘月下,是一个应莲花而生。天然生成的大阵。 在这个秘境之中。有着无数的幻境。迷离的灵气,杀机最重,稍一不慎,就极有可能在此中迷失。因为阵法之道,多有巧思之学,难免会造成弟子的心志不坚,在荷塘月下之中,多半是给弟子们磨炼心境之用。 那么。莲花生让自己到月下荷塘中一游,是否也想要自己堪破其中的幻境? 顾颜虽然是阵法大师,但自幼遭受磨砾的她,其心志远比一般的修士要坚韧得多,但这时,来到了月下荷塘之内,她居然也觉得有几分迷离。 在她的眼前,像是有着一条清净如水般的石阶,青sè而凝着露珠的石板,一块块的向前延伸而去。本来的荷塘,已经被这条石阶。分成了两半。顾颜站在中间,忽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因何来到了这个地方。 她只觉得四周几乎全都没有了道路,而她只能向前去,根本不能回头。 两侧的塘水,似乎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封装了起来,无数的水珠就在她的身边跳跃着,却并不外溢,淡淡的月光洒下来,让这里的情景变得无比安宁而又静溢。 顾颜忽然觉得这样的情景十分安宁,她甚至想一辈子就呆在这里不出来了。 但随即一句话便忽然让她jǐng醒过来,她来这里,是寻找着那个问题的答案的啊。 荷塘主人的这句话,并不是单纯的禅机,顾颜觉得,只要能答出这个问题,就能够解开自己身上的一个大秘密。 她独来独往,寂寥于天地之间,那么,真正的来路在哪里,真正的尽头,又在何处? 想到了这里,她的心志便又坚定了起来,大步的向前走了过去。 在荷塘之外,莲花生坐在听风小榭之上,静静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微笑着说道:“越来越有意思了啊,她不会真的以为,月下荷塘,就只是一个考验人心境的地方,只要心神安定,就可以破禁而出?如果真是这样想的话,接下来,她马上就会被吓到了。不过,越被吓到的话,后面的惊喜,也就可以越大啊。” 这位看上去古井不波,深沉无比的阵法大师,这时脸上忽然间露出了孩子气一样的笑容,可惜林子楣现在不在这里,否则的话,她就会提醒顾颜,看上去仙风道骨,飘然出尘一般的莲花生大师,骨子里,可实在是一个促狭而又jīng怪的人呢。 顾颜顺着这条石阶向前走了许久,却发现仍然没有见到尽头,她抬起头来,才发现在天空之上,那轮高悬在天的明月,其位置似乎从来就没有变过,一直固定的悬在自己的右前方。她顿时皱起眉头,难道说,自己已经陷入到阵法之中吗? 这月下荷塘,本来就是一个天然生成的大阵,或许自己在刚一踏足的时候,其实已经被最根本的幻境所迷惑了。 开始的一步错了,那么后面自然步步都错,她想到这里,忽然间飞身而起,大衍剑来到她的手上,随即便向着身前劈了出去! 这是顾颜破阵最简单的法子,攻其一点,不计其余。 在最短的时间内,调动起无坚不摧,最为强大的力量,只要将一点攻破,那么阵法也会随之坍塌,虽然简单,却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莲花生笑了起来,他坐在听风小榭的石几之上,身前放着酒壶和酒杯,这时,他正举起一个杯子,对月小酌,一边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你以为,我会和你斗阵么,这样的话,不是太浪费我的地主之利了么?” 他忽然间将手中饮尽的杯子甩了出去,“啪”的一声,碎成了无数的碎片,一阵金石割裂之声顿时响起,而周围不经意间,已经变得杀气盈野! 顾颜在斩出了那一剑之后,全身一凛,顿时站定。 她只觉得这一剑,像是劈到了空处一样,森森的剑气,被周围滚滚而来的无数灵气所化去,而两侧被围拢起来的那些水珠,这时全都化成了漫天的利箭,向着自己的身体里刺了过来。 “这绝不可能!” 毕竟自己所陷入的只是一个幻阵,并不是杀阵,怎么会有这样浓厚的灵气。在一个幻阵之中。布下如此深厚的灵气。是绝对不合常理的。按道理讲,真正的阵法大师,应该是幻阵外套着杀气,彼此相克,层层相套,这才是真正的高明之法。 顾颜可不相信,莲花生不明白这一点! 在莲花生控制下的貌似下荷塘,就如同一个莽撞的小孩子一样。在刚一见面的时候,就使出了自己的全部力气,不留后退的发动着攻击。 虽然这样的攻击也是气势如虹,但并不会对顾颜造成太大的伤害,顾颜低喝了一声,她右手执剑,剑锋之上,无数的剑气迸shè出来,诸天星辰随之从天而降,无尽的星力。将身前的这些灵气挡住,而她的左手已经高高扬起。天空之上,一只金光大手已经从天而降。 她在晋阶之后,已经将原来的姹女九转之法修到了第八重,只差一重就到了最高境界,按原本顾颜的猜想,大概是要到元后的时候,才能够修炼这最后一重法诀。不过在看了岳羽背上所显现出来的太玄诀,她才知道,最后的三重法诀,本来就是需要元婴与本体一起修炼,相辅相成的,因此,她的最后一重法诀,暂时还是使不出来。 不过硬碰硬的话,顾颜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人,更不要说她现在也同样是元中修士,与莲花生之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级差。 无数雷霆轰然作响,与空中所袭来的那些水气,重重的交了一击,漫天的水珠向着外面飞洒,顾颜低喝了一声:“痛快!” 在晋阶之后,她还没有真正用力的这样打一场! 与冰月那次对阵,虽然惊险,差一点弄得两败俱伤,但冰月所修的心法,偏于yīn寒的路子,双方以斗法宝神通居多,却不像现在这样直接以力的对决。顾颜飞身而起,她右手执剑,以诸天星力护住全身,左手不停的扬起,无数的雷霆在她的身前轰然炸响,漫天火焰横扫,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前平推过来。 而她所遇到的抵抗之力,居然丝毫没有衰减,这让顾颜暗暗心惊,所谓狂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自己有混沌空间的灵气支撑,力量依然有时而穷,莲花生所布的大阵,居然能够维持这种强力如此之久? 她脑中一闪念,随即便明白过来,“是五行之力么?” 莲花生坐在石几之上,微微而笑,“看来你也不笨啊,能够看出我的几分玄妙,只是,如果你真的想窥透这里面玄机的话,还是得吃些苦头才行?” 他朗声的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之中,却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jīng怪之意。 盛华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背后,颇有些忧心的说道:“师父,你将顾jiejie困入月下荷塘之中,还要催动全部的阵法之力,就不怕她在里面有个什么闪失吗?要知道,最后的那一关,是只有历代山主才能够闯入的啊。” 莲花生扬起眉毛,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就像个孩子一样,“那也是她自找的。那是我答应过别人的请求,只要是她请托过的人来访,就要使尽全部的手段,这是对她的一次试炼,放心,我不会让她有xìng命之忧的。不过……”他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容,“都说她是苍梧首屈一指的阵法大师,我就是想考较她一下,到了莲花山,还是先把这个名头收起来的好!” 盛华兰哭笑不得,她这时忽然有些后悔起来,没有和顾颜说过,这位在苍梧极为神秘,道法通玄的莲花生大师,其本质,并没有改变,仍像年轻时候那样刁钻古怪。 顾颜早就来不及想这些了,她这时才霍然的发现,如果自己一个不小心,真的会殒落在阵中的,至少也是身受重伤的结局。 她这时大概窥透了阵法之中的变化,是以五行之力,自然流转,先后天五行相互化合,所营造出来的变化之力,浑然天成,毫无破绽,在她以火焰之力,破去周围的水箭之后,周围的情景顿时为之一变,头顶上打来漫天浪头之后,无数的枪林箭雨已纷纷的向着顾颜刺来,让她根本没有容身之所。 在这一刻,顾颜才显现出了她晋阶之后的独到之处,任它千番来,我只一路去。 大衍剑已从她的掌中消失,法诀划动,一道横跨天际的七sè长虹,已从天边席卷而来。七宝金幢,如七sè宝树一般,轰然而落,什么五行之力,我都要定住它! 七宝金幢横跨而来,那些蕴含着五行之力的攻击,顿时便被挡在了外头,而这时,顾颜已经将九嶷鼎放出,鼎中的先天混沌元胎,悄然的从鼎中浮起,大片的灰sè光华,呈陀螺形的向外扩散而出,顿时便将外面漫天的火焰与水气压制了下去。 莲花生端坐在石几之上,看到顾颜不停的以自己的神通,将阵法中一重又一重的攻击破去,脸上并没有什么恼怒之sè,而是对着身边的盛华兰说道:“华兰,你看到了么,她破解阵法之道,与我等都有所区别,你可看出什么不同?” 盛华兰说道:“本门向来所传,阵法之道,讲究因时、因地的制宜、变化之道,顾jiejie所用的手法,却是一味刚猛,似乎失之yīn柔。” 莲花生点头道:“不错,不单是本门,在苍梧大陆之上,阵法本来便不是显学,讲究玄妙、变化之道,以弱胜强,这才是阵法存在的本来意义。只是她的手法,与苍梧所有的门派皆不同,我也不知道她是从何处学来的,但当年以阵法之道驰名于苍梧的紫墨,与她颇有些相似,虽然手法不同,但本义却是一样的。” 他淡淡的说道:“他们破阵的手法,一味刚猛,攻其一点,不及其余,但这并非是莽撞之法,正相反,这是建立在对阵法极为jīng深的理解之上,因为她们在攻击的时候,能够体悟到阵法最为jīng微的每一次变化,让自己的攻击,每时每刻,都能够落在阵法最薄弱之处。所谓一以贯通,一气呵成,就在于此了。而且……” 莲花生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了起来,“你看到了么,她已经放出了九嶷鼎,这正是克制我阵法存在的要物。” 盛华兰点头道:“不错,月下荷塘所布的阵法,以五行灵气为基,她以混沌元气相克之,正合阵法中相生相克的要义。” 莲花生摇头:“你看得还是有些浅,没有发现,在她的体内,能够自行激发出混沌元气,与九嶷鼎中的先天混沌元胎相合么?” 他这时又露出那如孩子一般的笑容,“九嶷鼎虽然也是仙器,却不像七宝金幢这样,攻守兼备,威力无穷,在上古之时,它是用来做炼丹之鼎的,虽然自有妙用,但在对敌之时,未必有一件极品法宝趁手,但现在她的体内,能够自行激发出混沌元气,一内一外,两者相互呼应,你看,五行灵气很快就要被压制下去了。她应该将自己的元婴放出来了!” 果然,当顾颜将周围的五行灵气压制下去之后,火灵婴已悄然的从她体内飞出,站在了九嶷鼎上,而顾颜体内的混沌空间,这时也自行激发出了混沌之气,两者在空中相互化合,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顾颜忽然觉得,借大道以演化天地之法,原本就是如此。 在月下荷塘的杀阵之中,她忽然间悟到了一丝要义。 莲花生十分高兴的拍起了手来:“果然悟xìng极高,我这五行灵气,是不能用强力破除的,否则你力量越大,反弹而来的力量就越是厉害。她以混沌元气相合,行釜底抽薪之道,才是正理啊。” 盛华兰哭笑不得的说道:“师父,哪有你这样子的,人家要将你的阵法破掉了,你还高兴成这个样子?” 莲花生悠悠的说道:“我是巴不得啊,否则的话,我还要一直守着当年的约定,这么久了,你知道吗,压力很大的啊……” 他低笑着说道:“现在还是有些不够啊,我再来加上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