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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话』 旧事

    想不到降临这个陌生的世界之后,时常来袭的倦怠感和游走在骨子里的****就是所谓的“犯烟瘾”,苏三侧卧在罗汉榻上隐隐感到不寒而栗。

    鸦片是白面的前身,不同于软性毒品,沾上烟瘾的人无疑背上了一道阎王的催命符。白九棠所持的这种态度,令她既迷茫又焦虑。即便是宠溺也应该有个限度,这样的纵容委实太离谱!

    白九棠心无旁骛的用烟灯烤着生鸦片,丝毫未察觉到她的异样,他时不时用烟签拨弄着半熟的鸦片,良久之后将柔软的熟鸦片小心填进烟锅中。

    苏三被他娴熟而连贯的动作所吸引。暂且放下了忧患好奇的将他打量。他目无表情从容得好似资深酒保在兑鸡尾酒。说实在的,抛开其他不谈还真有点——养眼。

    冒出这么个要命的词儿来,她猛然眨了眨眼睛,迫使自己清醒了过来。虽然成功的拥有了块状思维是好事,不过此时也显得太“客观”了一点。

    “你知道我抽大烟?”她忍不住开了口。

    “当然!”白九棠手拿烟签拨弄着熟鸦片。

    “你允许我抽大烟?”看来他当真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苏三秀眉高挑的换了个问法,逼近了问题核心。

    白九棠终于腾出空来抬眼看了看她,继而将注意力又收回到烟枪上,淡淡的回答:“当然,你脑子锈掉了?是我教你抽的!”

    “什么!?”等来的这个答案太出乎意料,苏三猛然从罗汉榻上弹起了身来,一双眼睛睁得滚圆:“是你教我抽的?”

    “做什么?你毛病啊?”白九棠愕然的放下烟枪,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两人的目光直愣愣的纠缠。姓白的过于强势,令人不敢跟他较劲。

    “你怎么能教我抽大烟?!这是白面儿,要死人的!!”退下阵来的苏三调开了视线,掩饰不住言辞中的埋怨。

    “没那么严重!”白九棠也收起了注视,轻描淡写的说到:“躺着,就好了。有我在,你死不了。”

    苏三本想极力反对,却又压抑不住强烈的好奇,便仿佛受到蛊惑一般,怔怔的躺下了身去。

    “这些事怎么可能忘得了。”过了一会儿,白九棠放下烟枪主动牵起了话头:“你别是无聊得厉害,想逗我跟你闲扯几句吧?”

    “啊?嗯!九爷真厉害……”连这个也猜得到。”苏三微微一愣,赶紧随声附和。

    “那还用说,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白九棠挑起眉梢得意的一笑,偏头想了想后,说道:“时常跟你话话当年也好,免得你把我的好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哪能啊!忘什么都不能忘了九爷的好!”眼见有戏,苏三加大力度卖乖。

    “好!那就说说——”白九棠被哄得喜滋滋的,悠然打开了话匣子。

    “两年前,院娘趁着我去杭州待了小半年,四处散布谣言说你爹在四川发了财,要赎你出去过好日子,背地里却把你卖给了一个阔绰的乡绅。若不是我得到消息连夜赶了回来,你现在就成别人的姨太太了。院娘一见穿帮了,生怕我拆她的房子放她的血,屁滚尿流的叫来巡捕房保命,这一叫连带惊动了祖爷,祖爷让院娘立字为证,保证不再私下贩卖你,就此了结了此事。”

    苏三听得失神,转眼醒了过来,吞吞吐吐的追问道:“那……那……那我……”

    “那什么呀!你只是往那大宅子走了一遭而已!再说了,我都已经试过了,你还怕我有想法?”

    好容易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苏三的脑门上挂起了黑线:“我……我不是说的那个!!”

    “那你说的是什么?”白九棠愣了一愣,递上烟枪顺势倒在罗汉榻上伸了个懒腰。苏三接过手来,怯怯的问:“我是说怎么就抽上大烟了?”

    那厢侧目瞪了她一眼,没什么好气:“你当真是无聊到顶了!追忆往事得有个度!闲聊不能换个话题啊?”

    苏三不悦的将烟枪丢在烟桌上,虽不反驳但也不接纳。白九棠怒目相视,莞尔脸色一松,投了降,“好了好了,接着说便是!”

    话音还未落,苏三便振奋起来,颊边挂上了两只酒窝,冲他娇滴滴的笑着。

    白九棠两手枕头,接着说道:“那个老邦瓜(上海话:老男人),把你弄到手了之后并没急着跟你睡觉,而是先给你缠脚。对一个特别怕痛的人来说,那简直是要命呐!这事也值得你回顾?”

    “虽然事情本身让人痛苦,可是有你在身边照顾我啊!当然值得回顾了!”苏三抿嘴一笑,慌撒得脸不红心不跳。

    “你从前最不爱提这段往事了,真是怪了!”白九棠被恭维得是很高兴,伸长了手臂捏了捏她的脸:“十指连心的痛楚你都忘啦?想当初你夜夜哭闹,整日嚷着要一了百了,我担心你抗不过去,只好教你抽大烟了。”

    苏三闻言神色黯然了起来,原来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不堪和无奈,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孩子,竟然要面临精神和rou体的双重摧残,旧社会果然很万恶啊!

    “你伤及了筋骨,情形不容乐观,我曾想过万一你不能痊愈就干脆再把脚缠上,以后娶回家做太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好!”白九棠摸出香烟,望着天花板所有所思的说。

    苏三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的斜眼看了看他。那厢满脸写着“救世主”三个字,表情拽得不得了:“看着我干什么?感动啊?”

    兴许旧社会的男人从不会把妓女定位成“太太”。白九棠此时以情圣自居、上帝自诩,不拽才怪。

    苏三的一个头两个大,含含糊糊的答应了一声:“嗯。”

    白九棠有些失望,讪然的顿了顿,转即又神气起来:“抽点小烟没大碍!你的量我一直控制得很好,不用瞎担心!再说了,就这点小嗜好,我还养得起!以后在家里抽抽大烟,打打小牌,再给我养几个孩子,一辈子就这么过了,你说多好!”

    “你没想过让我戒了吗?”

    他描绘的这幅“蓝图”引来苏三一阵哆嗦。临了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惊觉于被手中那一柄烟枪勾引得不能自已,这个问题变得有些可笑和滑稽。

    “戒了?怎么戒?你抽了两年了,一个礼拜两次,不许多但也少不了,再加上荣老爷子让你出堂差作陪的那几次,你自己算算,是轻易戒得掉的吗?真要戒,也不是不行,除非——”

    白九棠发现她呵欠连连,便将烟灯递了过来烘烤着烟锅。苏三自然而然凑上烟嘴抽了一口:“除非什么?”

    还未听到回音,那口烟渗进了她的脾肺,一时间鼻腔里弥漫起了甜腻的芬芳,房内香气四溢,果真如传说般让人飘飘欲仙。这种超乎意料的美妙感,和磕药的自我折磨简直大相径庭,怪不得这才称之为真正的毒品。

    她的身体里本就存在着极大的依赖性,此时此刻连一秒都没有挣扎,立即沦陷了。

    “除非将来把你赎回家,否则荣老爷子一召,你还不得跟着他抽!”白九棠的声音似乎有回声一般,令她感到空灵飘渺。

    “荣老爷子是谁?院娘这几天经常提起他,他好像是个挺横的人?”苏三迷迷糊糊的应答着,神志有些恍惚。

    “什么横不横的!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说话之前过过脑子!”白九棠的埋怨声如洪钟一般撞得她鼓膜生痛。

    她紧闭着双眸翩然一笑:“罢……了,姆妈说得不错,风月场上没真情,你还不是一样把我推给别人。”

    那厢哑口无言,沉默起来了。

    良久,凝重的开了口:“谁说风月场上没真情?谁说我要把你推给别人?院娘胡说便罢,你跟着胡扯做什么?!祖爷不过是请你去作作陪、唱唱评弹,从来没言及过其他,你从前不是说他就像长辈一样么!如今你也不用说这些话来气我,要说心急我比你更甚!等将来时限到了,我保证一分钟都不耽误,立刻接你离开长三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