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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话』 绑了沉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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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他妈闭嘴!!”随着这一声冲天怒吼,砰砰砰三声枪响骤起。

    众人皆陷入了沉寂,唯有苏三咔咔作响的上下颚,令人抓狂的缭绕在所有男人们的耳畔。

    她选择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她背的这口黑锅,是前世的馈赠。泪是苦的,心是冷的,视界是灰色的。

    白九棠转过了头颅,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眸,不可置信的问道:“你竟然没有尖叫??”

    事已至此,何足惧矣。已死过一次的人,何须胆怯。

    青葱岁月的伤痕,顷刻间统统绽裂,蜕落的结界,疯狂在体内滋生,她已“全身而退”无须摇尾乞怜求一个苟且偷生。

    “求你留个全尸给我,我不想身上起窟窿”语落,两行清泪滑落。随着颤抖的下颚,战战兢兢滚向沙地。

    “你!!”白九棠被一口激气冲得两眼昏花,蓄满了雾气。

    独有她,对账目一事,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是谁“爆料”害他的,几乎已没有争议。

    即便她撒了弥天大谎,用“孩子”一说来解围,但终究犯错在先,悔悟在后!!她凛然的选择了留下,却宁求死,不求饶!!

    她甚而不肯解释一下,为什么昨日才直言不讳说“爱了”,转眼间就他钉在了鹄心,用万千羞辱之箭,将他凌迟虐杀。

    白九棠失控的走向汽车,从后备箱中拽出了硕大的一卷绳子,杀气腾腾的冲苏三走来,一圈一圈往她身套。

    “如你所愿——”打上最后一个死结,两张噗噗掉泪的面颊,编织出了一首可笑可泣的哀歌,哽咽撑痛了咽喉:“我——送你走水路!”

    江风颤颤,秃鹰尖啸。

    苏三被五花大绑抱上了桥。横在白九棠的两臂之中,窥视后方,宁安托着此前瘫倒在地的那块大石,蹒跚尾随。她哀伤的闭上了眼睛:这是刑场,“刑具”齐全!

    风卷细沙,犹带血腥的膻味。

    一步步走向小桥中央,白九棠开始被无止境的悔意困扰。桥下的江水如此安静,就像在等待情侣泛舟的爱河,丝毫没有生死一线的阴寒。

    在桥中央放下了苏三,他掠着那抹睫毛下的阴影,如泣如诉:“捎信救我一命的,是你;求我赎你出来的,也是你;跟袁克文通jian害我的,还是你!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这九年来我信守承诺,关照你、保护你,等着赎你出来做我的太太!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关照我?保护我?”苏三抬起了眼帘,念想着奇遇中得知的“报恩说”,不由得冉起了一丝异样的情怀,可转即便被那层层束缚的绳索,勒得阻断了遐思。

    但见苏三只莫名其妙重复了两个词便别过了头去,一副不屑一顾,急于解脱的模样,白九棠狰狞的喝道:“回答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回答!”

    在那震耳欲聋的喝斥中,苏三缓缓转回了脸庞,感到潜伏在体内的那些叛逆和桀骜,统统都涌出了心巢。

    “你明知‘孩子’一说是用来救你的,可你置若罔闻;你亲眼所见我选择了你,可你不为所动;你能从容带我离开因由何在!?可你只字不提!!你甚而你答应过饶我不死,却已将我绑上了绳索!!”

    她凛冽的目光,凄怨的腔调,就像敲在伤口上的铁锤,字字诛心,句句泣血:“——我恨你,白九棠!永远!”

    “你给我闭嘴!!”青筋迸裂的呼嚎,如怒江涨潮:“你做的一切都是亡羊补牢,对一个背叛者,我还需要恪守那可笑的承诺吗!!”

    掠过他盛怒的脸庞,苏三怔怔的说:“药丸和鸦片令人视薄命如尘烟!生命对我来说是一件奢侈品,不一定是必须品!既然你的字典里没有‘原谅’,那就送我上路吧。”

    “——他——妈——的”白九棠闻言咬紧了牙关,全身的血液都朝头顶涌去,他两手一抬紧紧抓住了石桥的栏杆,紫色的淤痕在十指上肆虐:“既然如此——上锚!!”

    “大哥!”宁安的高呼引来了一群呼应。

    白九棠森寒的转过头来,如一阵阴冷的风,吹灭了所有灯火,令得那些嘈杂声,骤停。

    素日里执行诛杀令的“侩子手”双脚发软的抱起大石,走了过来。

    苏三被一圈圈绑上了大石。耳畔响起了那似曾相识而今异常陌生的嗓音:“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求我!”

    侧卧在小桥中央,听那秃鹰欢唱,感受死神鬼祟的步伐,苏三忽然想起了仇恨过的父亲和继母。至此,才真正得到了内心的救赎。卸下了沉重的包袱和尖锐的抵触。

    她甚而异想天开,以为眼一闭,一场浩劫之后,便能回到沈阳的医院,在父亲的哭泣中,平缓的醒来。告诉他:“爸爸,我现在终于释然了....”

    此时的一秒,矜贵无比。蜷在地上的娇躯,却以静态对持。白九棠俯视着那柔软的身体,为即将要化为僵硬的尸,滴下了泪滴。

    “————抛锚”无情的江风,风干了眼泪。

    洋泾浜的刑场,从未如此安静的执行过“死刑”。竟然由一个弱女子谱写了新的章程。如果她能活着。兴许会比黄公馆真正的主人——林桂生,更强。

    一片静默之后。乍起“咚”的一声巨响。苏三被连人带“锚”抛下了桥。

    绑在桥栏一端的绳索,瞬间发出了“啪”的一声闷响,绷直了。顺着那笔直的绳索,惊见一浪滔天,浪花翻滚,转眼便吞噬了缚在“锚”上的娇躯。

    那长长的绳索,一头系在白九棠心间,坠得他心房溃烂。另一头系在“锚”上,沉得苏三渺无生还的希望。

    “****无情、戏子无义。”

    “绑了沉湖,免得祸害无穷。”

    白九棠的脑海里,轰鸣着自己曾说过的那些话。想不到事主的姨太太未曾受之极刑,枕边的女人,却已隐没在了眼皮之下。

    满口的牙齿错乱的挤在一起,似乎不共戴天,要一一厮杀到底,将之灭去。携着那让人疯狂的磨合声,俯望渐渐平静的江面,心湖跌宕起伏,掀起了狂潮。

    往事如画卷一般在白九棠的脑海中一幕幕展开,灰白灰白的,没有色彩。

    1911年辛亥革命之前,有个少年做了一笔不该做的买卖,杀了一个贵族旗人。

    铺天盖地的追捕席卷而来,将他困在了会乐里。幸有一个小孩子,替他送了一封信,搬来了救兵,将他偷运出沪,避至了南京。

    他的信是戴在头顶的“筏子”,只需要反放在桌上,告知地点就行。然而完成这个小小的动作,需要极大的勇气,对于一个七岁的女孩子来说,已竭尽了全力。

    辛亥革命后,少年重返外滩,应了恩人一个请:等你出息了,赎我出去,我不想长大了当伎女。

    那一双仰望的眼睛,是怎么从清澈变向污浊的,已模糊不清。他停留在那个阶段,早已被时间的步伐遗弃。

    九年前她给了他一线生机,九年后的生辰,她又送了他一份大礼。那双眸子转瞬便透亮了起来,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她给了他一个春天,花香四溢。她给了他一个转机,令人惊喜。

    她娴雅的坐在香阁,堂子就变成了一个家庭。她制定的规矩,泄露了真心。

    送信的孩子,蓦然在心灵转角处,销声匿迹。

    那句“我就是爱了”幽幽在耳畔响起。

    白氏的春天就要随着香消玉殒,被隆冬取代。

    “宁安!!”

    “在!”

    “给我拉上来!”

    “是!”

    宁安和众人已等候这声命令多时。顿时奔向桥栏,合力拽起那绳索来。然而“抛锚”容易,起锚难,素日里也得耗费上一盏茶的功夫,岂能说起便起?!

    “快点!!”白九棠一瞬不眨的凝视着江面,被焦躁一炬点燃,烧毁了五脏六腑。

    江面上甚至连一点涟漪也不再泛起。但闻一声:“不行啊,大哥!一时半会拽不动!”又一声惊为天人的“咚——”白九棠消失在了桥上。

    随之骤起“咚咚咚”的一阵异响,桥上的人皆一个猛子扎进了江水中。

    岸上已如渺无人烟的荒地,仅剩沙滩上两辆美产轿车,瞪着铜铃一般的“大眼睛”看好戏。

    “洋泾浜”污染极大,水下浑浊不清。只能顺着那绳索往下摸。青帮以漕运起家,入帮首要条件,便要考核水性。白门一众人等,哪怕是下潜几十米,厮杀一阵都毫无问题。

    可苏三一介女子,能否撑得住,等待“援救”,就太值得怀疑了。

    白九棠直冲而下,携着阻截死神之势,顺藤摸瓜触到了石块,岂料那柔软的身子竟然被压在了大石之下。

    心一凉,他竭力睁大了双眸,以期辨清她的方位,那混合着泥沙的江水,顿时涌入眼眶,惹来了钻心的疼痛,也惹来了热泪盈眶。

    江水的波动,舞起了苏三的头发,合着水草,摇弋得令人绝望。那一圈圈将她缠绕在石块上的绳子,即将要阻隔阴阳。

    白九棠心急如焚的伸手摸向匕首,顷刻间,心却更凉了。匕首尚在杨啸天手中,未曾归还。

    苏三近在眼前,却似远在天边。白九棠如笼中困兽,附身撕咬起那绳索来。

    可叹这圈绳索结果了多少仇家的性命,完成了多少任务,做成了多少买卖,岂是随便破坏得了的?!

    石块下的人似乎睁了睁眼,继而又乏力的合上了。

    犹似眼花,也仿若癫狂,白九棠已分不清恍惚中所见,是希翼的幻象还是真实的情况。

    江水涩、泪水咸,五味杂陈在心间。兴许这就是他和苏三一起吃的最后一道菜,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