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花二太太
其实若细说起来，花家这位二太太长得是不坏的，桃腮杏脸，眉弯新月，眼含碧波，若是有个笑意，那就好比红闺丽姝，当得起艳二字了。 因其出富贵，打扮得自然也是与别不同，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长衣，缕金百蝶穿花洋缎长裙，珠翠满头，玉环金佩，一切花钿珍饰，只多不少，端得是花枝招展，绣带飘摇。 曜灵是极了解这个人，因此且不让进屋去，就在天井里，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绝口不住地赞道：“好个二太太，越发比上回来时鲜艳了！这料子京里还不曾见过人穿呢！二太太哪儿得来的？” 玉钗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嘴里又叹气道：“掌柜的你喜欢？说起来不值什么，这是我爹近托人上来，带给我的。我倒觉得这纱罗不好，入了水就掉色呢！好在我的衣服从来不洗的，穿一次就给了下人，倒也无所谓了。” 说着玉钗便拿眼盯住曜灵，要看她如何回答。 曜灵笑嘻嘻地回道：“那可就真不适合我了！我是一件衣服要穿几年的，当不起这样的贵呢！” 玉钗当了众人的面，称心如意了。 曜灵见其露出得意的笑来，心下也不觉好笑之极。这位花二太太当真是小孩子一样，叫人哄着顺着，就再没什么事了。 可惜的是，花二爷又是那样的子，哪是知道哄人的？曜灵在心里摇了摇头，这也难怪，花二太太整的闷闷不乐了。 曜灵将这位太太请进楼上雅间后，钱mama自然将点心茶水送了上来。 玉钗却看也不看一眼，回就叫：“紫霞，取我的包裹来。” 钱mama怒视对方一眼。来都来了，装什么大尾巴狼？有能耐家里使去，别出来现眼！ 曜灵却是见怪不怪了，她走上前来，低低安慰钱mama：“她是这样惯了的，到哪儿都是一样，并不特为打mama的脸呢！” 钱mama嘴里嘟囔着，满心不快地捧着托盘下楼去了，走过那个叫紫霞的丫鬟边，两人互相不屑地对哼了一声。 曜灵只管站在玉钗边。看紫霞从后头上来，从个玉色哆罗呢的包裹里，左一样右一样地搬出东西来。不过是些精致的茶食点心，并杯碗盘盏罢了。 钱mama人是出去了，声音却还不依不饶地飘了进来：“装个什么十三太保的样儿？！真真笑死个人了！多少官宦人家太太们来了，不也一样这里用茶点？！更别说宫里来人了！如今倒好，竟有人看不上咱们采薇庄了！卖弄有钱也不是这个卖弄法！” 玉钗听见官宦两个字。面上便是微微一红，过后听见宫里，愈发将个小脸儿烧了起来，又抬眼，直冲曜灵看来，口中待说不说。 紫霞却在心里冷笑。她到底是个丫鬟，又跟玉钗学得小家子气十足，却少了玉钗的三分眼力。竟以为钱mama是有意挑事唬人，当下就向门外喝道：“你一个伺候人的奴才，正经主子还没开口呢，你唱哪门子的大戏？！有点子规矩没有？” 钱mama本已走到楼梯中段，听见这话反倒好笑起来。索停下脚步，冲着楼上大声就回道：“我是个伺候人的。也确实是不知规矩的。只不知姑娘是哪位人物？怎么也赶在你家主子前面开了口？我劝姑娘一句，骂人前好歹将自己洗刷干净了，不然自己挖个坑自己跳，何必呢？！” 紫霞立刻呆住，过后一点红从耳畔起，须臾紫遍了双腮，人也恼怒起来，也不管曜灵背后站着，径直向门口走去，竟是个要寻钱mama不是的架势。 曜灵微微瞥了玉钗一眼，见其端坐着不动，知道这是存心怂恿丫鬟了。 于是她抢先一步向前，拦住了紫霞向外的路。 “姑娘这是怎么了？还没说什么呢，姑娘怎么先就恼了？”曜灵笑意盈盈地扶住紫霞，看似不着意，其实甚有力道，紫霞一时竟叫她擒住了左臂，动弹不得。 紫霞愈发气得厉害起来，心想你不过个小掌柜的罢了，竟敢拦我？不知道花家什么地位？ 不想她心里这点小意思，全叫曜灵看了个透透的。 “我知道，花二难得过来，怎好一来就受气？钱mama也不是好心？每回见来，姑娘大包小包，搬得费事，便想出个替姑娘省省事，姑娘觉得不好么？钱mama也是嘴快，花二不用便罢了，快收下去，趁着呢，给郑大人府里送去，郑太太就喜欢个鲜花馅饼，每每遣人来要，时时失望而归。今儿mama上赶着送去，必有mama你的好处！” 钱mama听见这话就乐了：“还是咱们掌柜的眼明心灵，看得穿！说得正是呢！放着郑府的赏钱不要，竟纠缠于这些个无聊的小事？也是我老糊涂了！掌柜的我这就去了，赶回来给你带郑府的新鲜花样鞋面子回来！上回郑府来人还提起说，特意给你留了一对呢！” 曜灵笑得愈发动人，和顺婉转地回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拒绝，便显得不知好歹，不懂人了！mama就快去快回，我这里等你就是！” 玉钗听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一张俏脸上忽白忽红，竟闹了个五彩大花，过后待曜灵收口不言，笑嘻嘻地将紫霞推回来，方才嗔怪道：“说你这丫头，总也不听！在家你不晓事也就罢了，不过叫家里人笑话，出来竟也这样无知！我早说到尹家这些东西不必带，采薇庄多大的名号？正经人家是皇商呢！”她有意将个商字说得极重，是要贬低曜灵的意思。 曜灵还是笑嘻嘻的，先将紫霞推去玉钗后，然后方款款道：“花二爷还好么？听闻花家票号开得满世界都是，可说是生意越来越兴旺了呢！” 玉钗这才想起来，哦，原来自己家也是行商的。可她到底心里不服，想着尹家如何能与花家相比？再者，自己娘家，齐家，可是扬州第一盐商，你个小小的胭脂铺子，就算顶了天，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吧？！ 曜灵不出声地看着对方，隐隐间柳眉晕杀，猫眼含威，玉钗正要说话，忽然撞见对方的眼神，被其中的凛冽之气震住，一时竟失了声。 “我也知道，花二今过来，必不为炫耀自家富贵，我这小铺子可有些什么，能与花家，齐家相比呢？不过铺子虽小，生意却忙。二有事请说，若无事只想坐坐，也只管坐着，却恕曜灵不能奉陪。昨儿李公公才取走这个月的货，下个月还有亏空呢！” 花二听见李公公三个字，彻底瘪了，紫霞几回看看自己主子，也不敢出声了。 曜灵在心里摇头，这一对主仆，当真是不知看人眼色，不会下对菜碟的。也是从小惯坏了，如今倒反过来，受别人教训。 花二见曜灵当真转要走，心下当即转了几个念头，她过来本就为了无聊寻人说话，如今曜灵走了，自己一人独坐如何是好？ “掌柜的且慢走！”玉钗脸红红地叫道：“我本意带了这些来，是要与掌柜的你分享共食。每回来叨扰，总吃你的也不好意思伸手，如今你也尝尝我的，可好？！” 这人看来不全是个傻瓜！倒还会说两句人话！ 曜灵慢慢返过来，冲着玉钗微微一笑：“既然二这般有雅兴，曜灵不从倒是不给面儿了！” 花二放了心，这才抛个眼神给紫霞，后者不不愿地将桌上小炉点起，预备烹茶。 曜灵无可无不可地坐在玉钗边，听对方说些闲话，无非是花大又如何纵容大爷，大房如何又在帐本上做鬼图利，欺负二房之类。 曜灵若有似无地听着，见炉上水将开，忙提醒紫霞：“水就要老了！这会子再不倒下去，茶味必要泛苦！” 紫霞气呼呼地答道：“这不是来了？掌柜的敢是催命呢？奴才不过一双手两只眼，又要洗杯子又要看水又要取茶叶，哪里顾得许多？再说，这水不过刚起蟹眼，怎见得就要老了？” 曜灵微笑回道：“凡事以适时适度为宜。姑娘既说顾不上，我来帮你就是，不过水老茶苦，却是不辨的正理。”说着起，亲手端起炉上的银厢殴儿，将水倾进两钟银镶雕漆的茶碗里。 花二口中哎哟一句，却并不真心阻拦，紫霞更索歇了手，看着曜灵伺候玉钗，心中正自沾沾自喜。 曜灵不动声色，默默将两盏茶点好，再将两只银杏叶茶匙一旁放好，然后先将一杯奉于玉钗：“二请用！” 玉钗接过手来，先闻了闻，点了点头，过后揭开盖子一看：盐笋、芝麻、木樨，三种自己最喜欢的茶果子点于茶汤之中，馨香可口，不觉又点了点头，最后，看着曜灵一双皓腕玉臂，替自己点茶，心里更觉得出了口气，愈发喜上眉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