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决断
栾城的城楼上,血迹汪洋,有些已凝固腥臭,地上一堆堆扔着旌旗和残破的兵刃,横七竖八的躺着的,是死去和重伤的将士,一阵风吹来,有垂危的哼叫声,却无人救援。 这里寂静无声,几乎成为一个死城。 残破的城砖,虽不如京城的历史悠久,却也是饱经风霜,它今日要见证的,是又一场失败和陷落。 平王率军夺回栾城后,皇帝派来两万多兵马协助,更是如虎添翼,有声有色地坚守了一月有余,局势颇为乐观,谁知一夕之间,大局逆转。 平王喘息着扶墙,看着城下如蝗虫一般飞奔而入的鞑靼兵,低低道:“大势已去……” 他与鞑靼人交手这些时日,只觉得对方并无骇人实力,实在是名不符实,如今遭遇这暴风骤雨一般的强攻,才知道对方的彪悍凶猛。 “我不知天高地厚,过于轻低,该有此劫——” 他捂住胸前,指缝中有嫣红不绝。 “殿下,求您快走……留得青山在——” 瘫倒在旁的侍从微弱劝说着,在平王转头苦笑时,戛然而止。 “来不及了……” 平王咳嗽着,看了一眼入胸的羽箭,痛得俊容都微微扭曲。 他又咳嗽了几声,瞥着侍从颈上的致命创口,惨笑道:“黄泉路上有你作伴,倒也不甚寂寞!” 他没听到回答,知道侍从已经气绝,自己仍是想咳,却觉得眼前逐渐模糊起来。 耳边清晰传来的,是鞑靼人登上城楼的马靴步响,那沉重的脚步声,仿佛在他心头擂鼓。 来了吗? 平王露出一道微笑,安详而飘忽,他心头没有一丝惧怕,只剩空明。 那沉重声响越发近了,他背倚青石大砖,想起幼时与皇帝追逐嬉戏时,也是这般光景—— 脚步声接近,将小小的他从藤萝下拽出,元祈露出孩童得意的笑容:“我捉到你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平王仰望着晴朗蔚蓝的天空,突然想起,那日的天色,亦是如此明媚可人。 时光如白驹过隙,当年捉迷藏的孩童之一,如今,就要在此输掉最后一局了。 鞑靼人终于登上了阶梯,出现在眼前。 他逐渐涣散的瞳孔中,出现了一张圆而庞大的黑脸。 是个将领吧…… “真丑……” 平王含糊不清的咕哝着,用尽全身力气,宽袖扬出。 锐利的寒光在瞬间惊艳,周围的鞑靼兵惊呼着,那将领脖子上一缕红线,双目圆睁着,不可置信的倒下。 平王最后笑了,苍白的面容上,满是洒脱不羁—— 他微微眯眼,蓝天丽日在他眼中逐渐模糊,浑身都暖洋洋的,好似在母亲怀里,耳边,依稀是她温柔的歌谣。 他手一松,一柄短刃当啷落地。 **** “就这样死了吗?!” 静王在京城接到快报,仍是不敢置信。 “四弟平日里狡诈如狐,阴险如狼,临死,居然还搏了个殉国的名声……” 他似赞似讽,一时心上万般滋味杂合,唏嘘了半晌,才放下了奏报。 一旁的裴桢全身都在颤抖,指甲抠进了rou里,鲜血淋漓,也没有知觉。 “平王手下的府兵……” 他勉强问道。 “大半战死在栾城了,少数投降的,也被鞑靼人杀了个干净。” 静王有些怜悯的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些府兵是侮杀他妻子的罪魁祸首,于是安慰道:“他们都已魂归幽冥,你也不必执着于过往的仇恨了!” “这是什么世道……jianyin掳掠的歹人,竟成了英勇守城的勇士!!” 裴桢咬牙道,恨意郁积于心,脸色一白,竟是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静王吓了一跳,连忙命人一顿搓揉,裴桢这才缓过气来,面色仍是苍白,黯然苦笑道:“在王爷面前出丑了……” “你这是郁怒攻心,明日我遣太医去你府上诊脉——你还年轻,大好前途在后头,大丈夫何患无妻嘛!” 裴桢恭谨听着,眼中有泪道:“蒙王爷器重,下官粉身碎骨也难报答!” 他收敛了下情绪,便跟静王禀报起兵部的一应事宜。 静王细细听了,与自己密探禀的丝毫不差,于是笑道:“有你在兵部,我才能眼明心亮啊!” 这话说的隐晦,已是逾越了亲王的本分,裴桢却仿佛未闻,又低低说道:“皇上在岘昆行宫,等于是坐镇前方,京城之中,王爷尽可放手一搏……” 这话简直是大逆不道,静王双目如电,冷冷看着裴桢,仿佛不胜惊怒:“你要陷我于不义么?!” “王爷!今上看似英明,却被一女色所惑,实在不堪为天下之主……” 裴桢说到女色二字,面露不屑,静王心知肚明,他是在说晨妃。 “下官多日观察之下,王爷天纵英明,礼贤下士,才德乃是先帝诸子中最佳的!” 裴桢慷慨激昂地说道,静王止住了他,沉吟道:“我知道你对我的一片忠心,只是这等大逆之语,今后不要再说了……” 他又问了些大小部务,到黄昏时分才端茶送客。 “此人对今上很是不满,大约是一心襄助王爷您了!” 师爷在旁说道,静王仍是一片沉静,道:“且再考验他一下,小心为上啊!” 八月十九,皇帝派使节,从鞑靼军中迎回平王的尸骸,隆重以国礼葬之。 八月廿一,岘昆行宫中旨意被分发各地,皇帝连连召见军中大将,连京中朝野都颇为震动。 一场大战,已是一触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