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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我所负卿,将倾尽所有来偿

    夜色弥漫,王府的后花园里,却是一片的灯火通明。

    一桌三椅,一群远远来回守卫着的侍从,风一阵阵吹来,带着几分初夏的凉意。

    满天的星倒映在亭子侧面的水上,风撩拨起波澜,细碎的水光把这后园顿时装点出几分浪漫的色彩来。

    只是这会儿他们怎么也浪漫不起来,顾重楼一声叹息终于打算开口说话了:“父皇很失望,但偶尔却私下跟我们说能理解,他当年也曾是年少轻狂过,只是你断不能做得这么决绝。至于齐妃娘娘,痛过伤过,幸有二哥在身边,又有父皇照应倒也渐渐好了。”

    顾至臻脸上闪过一丝不忍的神色,望天也是一声叹息:“七哥,我伤了父皇母后的心啊!”

    “九弟……世事难能两全,对于错皆在你心中,父皇与齐妃娘娘这儿,想来是无碍的,只是……”顾重楼忽然转头看向叶惊玄:“叶姑娘,姚、叶两家却是一直在找你。”

    “可以不要说吗,我怕会有罪恶感,就如同七殿下所说,世事难两全,我宁愿有一天负荆请罪,长跪在爹娘身前不起,也不愿要从现在开始背负着罪孽过下去,那与我的初衷相背离。”叶惊玄端着茶掩示着自己心里的起伏,那一家子人待她,好上了天去,她不是薄情的人,反是个多情的。

    自从离开了京城,她的心里就在时时想着,叶霜城的严肃,姚思敏的疼与怨,还有叶惊尘和叶惊涛的全心爱护。一想到自己离他们这么远,心里无时不房是忧心的,担心有一天回去,他们甚至不愿意再认自己,或者全成陌路……

    顾至臻伸手拍拍叶惊玄压在石桌上的手:“七哥,京里没其他事吗?”

    “父皇前些日子身体不是太好,召了太医署的人去看,养了三个多月,总算在我们赴封地前好了,也算是上天全了我们的孝心吧!”顾重楼坐看着亭外的星光,轻轻一叹。

    顾至臻低头喝茶时,眉不自觉地收了收,然后迅速会展开来:“那就好,我还总担心父皇咳嗽的老根子就犯了,身为儿子不能在身边侍奉,真乃一大罪。”

    “叶姑娘,你的家人都回平城了,你们出走的事也被压了下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们出京就蕃时,瑶国夫人还特地到城门相送,嘱咐我们若在封地见到了你,一定要好好照拂着。”顾重楼本不想说,只是想起姚思敏在城门相送时,那番殷切的神色,又不忍心让姚思敏一番苦心付诸流水。

    叶惊玄低下头,一颗泪珠从眼眶里滚落,掉到杯中,迅速的不见了,心忽然就涩涩的疼了,原来那一家子人早就和她骨血相融再不能分隔:“他们都还好吗?”

    “自然是好的,瑶国公与瑶国夫人身子硬朗,又有二位公子在身边照顾,想也是好的。”顾重楼还是说了些安慰的话,其实女儿跑了,他们那一家人又能好到哪儿去。

    叶惊玄一时无语,三个人又归于沉默,直到一阵凉风吹来,把三人吹得有些冷了,顾至臻才说:“天晚了,七哥还是早些歇着吧。”

    “今天太晚了,就在府里歇下吧,周随已经备好了客房。”

    一夜无语,叶惊玄躺在床上压根睡不着,她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想起平城家里的种咱来,心里也久久不能安稳:“娘,我这是对还是错,顾至臻他到底值不值得我赌这一把。”

    若要说叶惊玄半点不知道顾至臻心底的念头,那自然是假的,那夜在姚府书房,姚崇安给她看过的那本书里,别的她没有翻到,但翻到九皇子这一页上,却写着“城府、谋断皆居于皇子之首……”后面,还写着一些小字,她却总是刻意去忽略,现在一想起来,却是分外的没有底气。

    “子夜,我到现在都还没看明白你,却愿意赌上一切,想想还真是很傻。”叶惊玄苦笑一声,心里涌上难以压下的孤凉,她就这么用自己去赌一个人是爱还是利用,真是傻啊!

    她喜欢那个男人,在黑夜之中朝她伸来手,给她安全感的人;她爱那个人,永远白衣胜雪,天人之姿,喜欢那个人表现出来的一切,温淡从容,儒雅澹泊,可是那就是他的真实样子吗?

    叶惊玄咬着下唇,嘴角含笑,眼中却泛出了泪花,她不得不承认,她不确定。

    女人一旦沾上情爱,便是撞了南墙也不懂得回头,叶惊玄揪着被子想起了这句知,紧紧揪着锦缎织成的被面,淡淡笑开:“子夜,我是个不看到了南墙就会回头的人,可是,你南墙在哪里……”

    另一间屋子里,顾至臻也不曾睡着,昏昏的灯火之下,顾至臻沉沉开口:“京里的事,收到了信吗?”

    袁允之坐在下首,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来:“爷,今日黄昏时收到了大哥的信,波澜已定,诸事暂缓。”

    顾至臻点头,袁允之便起身要走,顾至臻却叫住了他:“允之,坐下吧,我有些话想跟你说说。”

    袁允之听了又折返坐下:“爷,您有什么事就说吧。”

    “允之,所谋之事乃背逆之行,跟着我做这杀头的事,你就不怕有天遭了牵连吗?”顾至臻的话淡淡问出。

    袁允之却一抬头,额间见了层薄汗:“爷,您有经世之才,允之虽不才,大哥却是识人有明的,允之信爷、信大哥。”

    “她现在也这么相信着我呢,女人所要的东西,都是这么简单吗,还是她独独例外?没遇见她前,我只当天下女子都一般,遇见她了也没放在心上。她却像是一颗火种,一点……就那么燃烧起来。”顾至臻端着茶盏,却没有喝,看着桌上跳跃的火光出神。

    袁允之看了一眼,叹息道:“爷,自古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您若要成大事,便不能只能短儿女情,长英雄气了。爷若是志在天下,就不能再沉溺其中,想来这些,爷比允之要清楚上千万倍,只是爷还是陷进去了。”

    顾至臻眼睛扫过袁允之,半晌才说:“允之,以前我只信世间的女子都爱就高枝,爱富贵荣华,怎么一遇就遇上了她。她宁可舍下京里的一切不要,独独只想过些寻常的日子。”

    袁允之摇摇头,他觉得顾至臻现在这样子看起来,绝对是不个沉入漩涡中无法自拔的人:“爷,叶姑娘是位好女子,正因为她和旁的女子不一样,爷才把她放在了心上。只是爷,叶姑娘心中所求的,却不是爷心中所愿……”

    “放在了心上……”顾至臻一声叹息:“是啊,放在了心上,若有一天,她知道了这曾经的种种,怕是连心上的这一点点,也不愿意待着。”

    “爷……”袁允之想劝两句,但顾至臻却挥手让他离开,袁允之只好退了出去。

    顾至臻独自看着满室温暖的烛火,心却一点点渐渐凉透了,风一吹来烛影摇动之间,更显出几分苍凉来:“惊玄,你让我如何舍得下,舍不下你,也舍不得天下,取舍之间,难道竟不能两全吗?”

    只是他却分明知道,那个女子,虽然尽日里笑靥如花,但一旦触痛了就会远远逃开,那时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找到。她会迷路,一旦放下了,她就算想找回来,也找不到路,或许是压根就不愿意去找那条路。

    “若你是那些世间普通女子,我或许会更心安,你要富贵荣华,你要位高权重,我都给得起,唯一给不起的,只有你向往的平淡安宁。”顾至臻向着窗外的夜空喃喃低语,不经意之间,不觉地动心,只是天下与她,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天下。

    在心里暗暗做出这个选择时,他曾经因着那个愿陪他甘于安淡生活的女子,一次次犹豫过,只是望着高高在上的皇权王位,他终究是一个凡夫俗子,做了最庸俗的抉择。他要坐在万万人之上,让天下的人皆俯首,那时耳边再也没有一句嘲笑声,入眼的只有彻底的恭敬与畏惧。

    只是想来时,心里却是凉凉的,似乎要失去很多……

    顾至臻看着叶惊玄住的屋子,轻轻一声叹息道:“惊玄,有一天或许你认清了这一切,看清了我眼底究竟是什么,那时候你会绝然转身,我也会给你幸福,你所向往的生活。”

    虽然那样的生活,或许与他无关,虽然心里发狂的妒忌,但这一切都是他应该背负的。

    自从相遇的那天开始,他就在背负着这一切,而且注定要背上很长的时间,或许是一辈子。

    “我所负卿,将倾尽所有来偿。”顾至臻在转身前,看着叶惊玄屋子里紧闭的门扉,如同宣誓一般的说道。

    风吹来,顾至臻关上了窗户,坐在榻上竟然受着前所未有的煎熬,有时候,做出决定并不难,而是决定了之后,后悔的种子开始在心里一点点啃咬着,依靠骨血生根发芽,长成参天的林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