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跌落的烟花

    1.

    我变成了怪物？

    简悠扬恢复意识，发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团沙雾状的东西，巴掌大小，诡异地飘浮在空中。

    她不由皱了皱眉头，她恐高。而现在，即便她变成了自己认不出的东西，这感觉竟依然存在。

    她快速地闭上眼睛，——如果她还有眼睛的话——，缓慢而用力地深呼吸，在心底不停地对自己说着放松、放松，没什么可害怕的，但这次的暗示并不怎么顺利。

    她数到一百下的时候，果断睁开了眼睛，既然暗示不行，她选择直接面对。

    五感一瞬间回归，清晰，放大。

    她的视线跃过干裂的土地、嶙峋的岩石，和扭曲的黑色灌木，落在远处阴影似的群山上，那里正传出压抑地兽吼，高高低低，错落起伏，犹如某种风暴的前夕。

    头顶的天空灰蒙蒙的，没有太阳，但有可视的光，像阴雨天里被重铅涂染轻扫。

    压抑，不安，这使得她心底有一股隐隐的躁动。

    这里，究竟是哪里？

    简悠扬努力克制自己因高度而产生的恐惧，她将视线拉了回来，看向自己迷雾似的身体：没有手脚，没有五官，失去了人类外貌的一切；但能够思考，拥有敏锐的感觉。

    她默默地想着。记忆中自己曾经的人类身躯清瘦而纤长。

    然而，瞬间——这想法就如同一个隐秘的种子，它被“魔法”催生，雾团状的身体悄无声息间冒出了手脚，之后是清晰的五官、苗条的身体，和一套日常惯穿的白□□师服。

    是的，她的人类身份是一名外科医师。

    简悠扬像是惊呆了，她静默不语，只专注地打量自己的“人类”身体。而片刻之后，她静浮于空中的身体突然开始缓缓降落，直至地面，她的眼睛里透出惊喜，和一种醍醐灌顶的清醒。

    这是个新身体。

    她如同一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开始不停地升升降降：奔跑、跳跃，新的高度，旋转，滑移，她不断变换身形，速度越来越快，被恐高束缚的灵魂终于得以舒展。

    即便，她整个身体不过半个手臂那么高。

    2.

    简悠扬的平静之旅不到一刻钟便中断了。

    不远处的荒草坡上突然涌出一群彩色的“人”，他们五官同人类没什么差别，唯独眼睛和头发的颜色不同，有红色、青色、白色、黄色、灰色和黑色。大部分都是齐耳短发。此刻，他们在狗啃似的铁褐色草坡上奔跑，像是一堆醒目的气球。

    简悠扬躲在一丛黑色的荆棘后，小心地观察这些“原住民”。他们一共十七个人：六个女孩儿，十个男孩儿，一个黑衣男人。

    这似乎是一场追杀，男孩儿女孩儿们拼命地奔逃，他们速度惊人，往往一跃数米，腾冲急行，然而他们的表情充满了惊恐，女孩儿尖叫、哭喊，像是下一刻便被怪物吞食。那个猎人似的黑衣男人紧紧缀在后面，约有千米之距，他长长的黑发被急行中的风速带起，显出一双森寒的黑眸和苍白的皮肤，而他额头中央印着一把黑色的细剑。

    近了，更近了！男孩儿们回首反抗，女孩儿们继续奔逃。

    他们拳脚相击，不时发出咣咣的锐响，偶尔更有火花迸射，简悠扬清楚看到那些男孩儿们的手脚，竟在战斗时突然变化成一把把锋锐的匕刃，它们看起来随心所欲，可以随时变幻。然而，十对一，仅是平局。

    她听到有个男孩儿在喊：“太倒霉了！怎么会碰到狂暴者！”

    回答他得是数个抱怨和越来越狠辣的攻击。

    3.

    战场以一种并不缓慢的速度向女孩儿们推移。

    此时，他们距简悠扬更近，近到她一不小心望进了两个恐怖的黑渊，黑衣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一动不动，直到他转开视线，她才发现，那黑衣人的目光根本没有焦距，他总是直直地望着前方，但因为那双黑瞳过于空洞，便给了人恐怖的错觉。

    啊——！

    有两个女孩儿跌倒了，另外四个女孩儿着急地叫嚷：“快起来”、“快起来”，她们合力拉了一把，又迅速向前奔逃。然而，过了一会儿，又有个女孩儿脱力而倒。最后，只有三个女孩儿仍在奔跑，她们的脸上全是泥污和汗水，□□出的手臂、小腿，挂着交错的血痕，有些为植物的硬茎所伤，有些为尖利的岩石划过。

    男孩儿们因为女孩儿的叫声而分神，他们派出了两个衣衫狼狈的男孩儿，迅速地靠近女孩儿，然后，一手一个，提着她们向远处跳跃。

    而跑在最前方的三个女孩儿，她们的体力也几乎透支。简悠扬此刻异于常人的听觉和视觉，很容易捕捉到了她们。

    “夭夭，我跑不动了，……歇一下吧。”这是一个灰发灰眸的女孩，声音怯怯的。

    “不行！青衣他们不一定斗得过狂暴者，如果你不想丧命，就抓紧时间！”黑发黑眸的女孩一边厉声拒绝，一边紧皱着眉头向后方看去，她的眼睛里含着某种焦虑。

    “可是，可是……真得好累啊……”灰发女孩儿继续不死心地抗议，声音越发嗲腻。

    叫做夭夭的黑发女孩不再理会，旁边的红发女孩儿替她回道：“灰灰，再坚持一会儿，我们两个带你。”

    “快点！再喊累，就丢下你！”夭夭嘴中狠厉，手却是快速地递了出去。

    那个叫灰灰的女孩儿似乎对此并不满意，她撇了撇嘴，但似乎对黑发女孩十分畏惧，她几乎在声落的瞬间便将手伸了出去，并牢牢握住了黑发女孩的手掌。

    三个女孩儿相携前行，她们的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之前一步两三米的跃度，如今仅有一米多了。她们淌汗的身体像淋了场雨，喘息声忽忽作响，连那叫灰灰的女孩也咬紧了下唇，不再抱怨太累。

    4.

    那两个被派出来得男孩儿以最快的速度将四个女孩儿藏好，然后，急急赶回。

    然而，迎接他们得却是三具同伴破碎的身体。黑衣人像是发了疯，他不管不顾地从身体内部发射无数的黑刃，那些尚在战斗的男孩儿没有一个不重伤得。

    他们脸上、身上几无完好之处，原本就十分简短得衣袍，如今只零碎地挂着，褴褛如同乞丐；伤口流出的血液，泛着乌青。有一个男孩儿，手脚中风似的痉挛。

    “雄剑们，拼了！”一个红发红眸的男孩，似乎连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拼了！”七个男孩儿齐声吼道。

    七对一，生死决战！

    然而，结局早已注定：男孩儿们的身体，一个个暴出烟花似的脆响；他们高高跃起，用身体不停地撞击，飞蛾扑火，一往无前。

    然后，一个个倒下，带着无尽的不甘和愤怒。他们燃尽生命，身体仿若烟花般溃散，铁褐色的荒原上布满了他们身体的碎片，粉粉扬扬。

    简悠扬突然觉得心脏收紧，她甚至想扭开头去。然而，她的眼睛始终目视前方：她要好好铭记他们——这群血性的少年。

    黑衣人的疯狂，在这一刻得以释放，他眼见着这群少年毁灭在自己的武力之下，喉咙中发出低沉地咕咕地笑声。他的视线挪向四周的荆棘丛林，空洞的眼睛仿佛突然起了光亮。

    不好！

    简悠扬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听到女孩儿一阵惊惧的尖叫。

    四个，不多不少。全部出现在黑衣人的面前。

    诡异的是，她们成了哭泣的木偶，被某种力量囚禁在半空。而那疯狂的黑衣人，也在一瞬间变成了一把巨大的黑剑，它的样子狭长，像一柄巨制的柳叶。简悠扬立刻认出了它，是印在黑衣人额头的那把黑剑。

    她突然有很不好的预感，她跳了出去，立在黑剑的对面，想要转移它的注意力，然而，她被彻底地无视了。她甚至冒险地冲到它上空，踩了它一脚，结果，她像空气一般从那把剑穿过。

    时间永远嘲笑弱者：那四个女孩儿先后变作了四把颜色不同的剑鞘，随后一一被黑剑刺入、洞穿；碎片四散，宛如一场彩色的葬礼。

    而凶手并不就此罢手，反而像饮了兴奋剂般，巅狂地向着前方的三条生命扑去。

    简悠扬也动了起来，她强烈地想要找到帮助她们的方法，也许是为了那些少年的血性，也许根本没有原因。她运用想象催生出各种各样的武器，可惜对于实体毫无作用，它们永远像空气一样做不到一丁点儿阻隔。最后，她集中注意力向一片干枯的叶片聚去，毫无动静，简悠扬不死心，这是她唯一想到的方法了。

    动起来！动起来！在失败了不知多少次之后，那叶片貌似颤颤威威地抖了一下。仅那么一下，又不动了。

    简悠扬已来不及做更多的尝试，那黑衣人的速度快及，数千米之距，此刻他已追上那三个女孩儿。这次简悠扬直接瞄准了一片剑鞘碎片，红色的，指甲大小，她全神贯注地催动它，却感觉像蚂蚁推一块儿石头，直到她的身体竟传来尖锐的疼痛，那铺天盖地的针扎似的疼痛由脑袋传来，但与此同时，她看到了正缓缓升起的红色碎片。

    来吧，你可以的！

    简悠扬将自己缩成一团，双手用力挤压太阳xue，疼痛更加尖锐，像是有一把电钻在高速穿刺脑壳，她不由得将自己缩至更小，手和脚全部消失，身体又变作圆圆的一团，仅余一双眼睛，专注地盯向碎片。片刻之后，碎片突然蹦起，以一种不可思议地快速飞向前方。

    “啊——！”嘶哑的惨叫声让简悠扬掀起了无力的眸子，事实上，她的眼睛早已疲累得消失，她所以为的睁眼，不过是一种意识的同位错觉，她“看到”——那个黑衣人左眼正汩汩地淌着血水，他似乎痛极，身上又开始迸射出黑色的光刃。

    可惜，她只能做到这么多了，她的脑袋像要裂开。她正有些遗憾地想着，突然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

    “气剑狂暴者？”

    然后，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他挥手一剑，砍掉了黑衣人的头颅。

    一剑。

    简悠扬安心地进入了休眠——救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