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罗网(1)
“混账!”公孙贺拿起一个托盘,砸在了自己儿子公孙敬声的脑袋上,顿时鲜血迸裂,血流如注。 “汝是怎么教子的?”公孙贺怒不可遏的咆哮着,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 “全家都要被他害死了!”公孙贺咬着嘴唇,愤怒无比。 “父亲大人,请息怒,这是儿子的罪过……”国家九卿之一,掌管太仆衙门的太仆卿公孙敬声连自己一直流血的额头也顾不得,只能拼命的磕头认错。 而在心中,公孙敬声现在恨不得飞到南陵,去把自己那个不孝的蠢儿子吊起来,一鞭鞭抽死! 自己是怎么跟他说的? 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丢脸算个P? 公孙家族早就不要脸了! 想当年,牧丘恬候石庆病逝于丞相任上,当今天子欲以其父公孙贺为相。 消息从兰台传出,他爹公孙贺马上就哭着喊着,当着满朝文武,众目睽睽之下,匍匐在天子面前,一个劲的磕头辞让,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连天子都被感动了,对左右说:扶起丞相。 但他死活也不肯起来,趴在地上,抓着地板,最后还是奉车都尉霍光带着两个武士,才把他架起来。 就这样,他才不得已只能拜受相印。 此事,让公孙氏家族在整个天下都是颜面尽失。 见过辞让相位的,但辞到这个地步的,有史以来,公孙贺是第一个。 甚至一度整个公孙氏家族,都成为了长安的笑柄。 无数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所谓的丞相,更是没有半分实权。 除了充作一个泥塑的雕像外,连长安城夕阴街的右扶风衙门都指挥不动。 京兆尹甚至都不向丞相府报告,而是直接把地方事务汇报到兰台。 而左冯翊的令丞,三年都没有来丞相府议事了。 堂堂丞相,却连三辅的事务都不能插手。 葛绎候公孙贺,由此成为了有汉以来,权力最小的丞相——哪怕是当年牧丘恬候石庆在的时候,号称泥塑丞相,但,三辅大臣还是得按时去丞相府议事的。 但…… 这有什么关系呢? 公孙氏是把脸丢光了,成为了天下笑柄。 但也因此安全了啊! 自太初二年拜相至今十一年有余,公孙家族平安无事,基业稳固。 而那些曾经看公孙家族笑话的人,却一个个的落马的落马,免职的免职,致仕的致仕。 更重要的是,十一年间,天子从来不曾斥责和不满过公孙家族。 因为,公孙贺压根就不掌权,不掌权就不做事,不做事就不会犯错,不犯错就不会挨骂,不挨骂就不会得罪天子…… 多么完美的结构,多么顺利的时光。 只要捱到太子登基,公孙家族就能立刻兴盛,成为国朝最有权势的家族! 可惜…… 一朝尽毁啊! 公孙敬声太清楚自己的那个皇帝姨父的为人了。 惹恼他,只需一次。 一次足矣! 当初张汤何其受宠,出入宫闱,号称帝友。 然而,一朝被人诬陷,锒铛入狱,却只能以死来伸冤。 河东人义纵,受宠之时,想杀谁就杀谁。 没有人敢拦。 但只是一次微小的过失,就立刻失宠,旋即被处死。 除了已故的淮阳太守、故尚书令汲黯,大将军长平烈候卫青,以及大司马冠军侯霍去病。 几乎没有人能在惹恼了这位君王后,还能有什么好果子的。 汲黯能例外,那是因为汲黯是陪他成长,亦师亦友的臣子。 卫青能例外,那是因为卫青是忠臣,而且战功赫赫。 霍去病能例外,就更简单了。 他是陛下亲手养大的,手把手教他骑马、射箭、用兵。 被其视为自己的化身和投影。 而霍去病也没有让他失望,迅速压倒一切,成为国家最强的大将。 因此霍去病的成功,被这位天子认为是他自己的成功。 于是,不管他做什么,都是好的。 哪怕这位骠骑将军率军将整个幕南的匈奴牧场统统烧掉,还指使乌恒人将匈奴历代单于的棺椁挖出来先鞭尸再挫骨扬灰。 又把乌恒人从辽东群山,迁徙到右北平、渔阳之外的匈奴故地安置,将这些夷狄的骑兵驯服,充当汉军的炮灰。 朝野弹劾奏折,堆起来跟小山一样。 但,冠军侯骠骑将军的地位,纹丝不动。 哪怕这位冠军侯身死数十年,其遗泽依然庇护着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霍光。 让这个小吏的儿子,平步青云,执掌大权。 除了这三个例外,几十年了,再无第四个例外之人。 公孙家族,肯定不是! “父亲大人,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公孙敬声趴在地上,拜道:“为今之计,还是想想怎么处置此事啊……” 公孙贺也是叹了口气,无力的坐了下来。 发生了这种事情后,他很清楚,哪怕他把公孙柔砍成rou酱,剁碎了喂狗。 那位陛下很可能也不会息怒。 他的怒火,只会持续燃烧,直到将整个公孙家族烧成灰烬! 或者,出现反转。 就像张汤的故事那样…… “天子派来的使者,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公孙贺轻声道:“留给你我父子商议的时间,恐怕不足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