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五节 李陵(1)
到得十一月,整个幕北,已经变成了一个冰雪世界。顶点小说 阗颜山下,积雪更是深达三尺,人马皆不能行。 但…… 在这个北风呼啸的严寒时节,苍茫大地上,数十个穿着褐衣的男子,驱赶着数十大犬,乘坐着一种原始的木制交通工具,顶着风雪,一路向前。 “瓯脱!”终于前方开路的人大声喊道:“赵信城到了!” “停!”人群中,一个穿着狼皮袄,戴着一顶厚厚的毡帽的贵族男子举起手来,牵拉着的犬只立刻就非常听话的停下了奔跑的四肢,聚集到一起,向着主人们发出嗷嗷的声音。 有人从身上背着的皮袋里,拿出许多晒干的食物,丢给狗群。 饥饿的大犬们,立刻就狼吞虎咽起来。 那贵族男子却走下牵拉的交通工具,爬上附近的一座被积雪彻底覆盖的小土丘,极目远眺。 视线的远方,一座用着夯土版筑而起的城塞,赫然屹立于山麓之南,死死的扼守了通向远方的山峡的交通。 “赵信城!”贵族男子轻声呢喃几句,充满的感情的道:“我回来了!” 在浚稽山和居延海之间的草原、戈壁之中,游弋了十年后。 匈奴自次王的后人,终于再次回到了这座祖辈用鲜血和智慧建造的城塞。 匈奴帝国的第一座城市,同时也是匈奴单于的明珠赵信城。 凝视着城塞,这位贵族轻轻屈膝,对着城塞磕头,心中默念着:“祖宗基业,不幸落入他人之手……迟早有一日,我要将它夺回来!” 但在现在,他不敢有丝毫他念。 因为,如今这座城市的主人,是匈奴的于王,单于的亲弟弟! 这也倒罢了! 孪氏的人,素来不懂管理城市,各地秦城,都是交给汉朝降臣管理,所谓的孪氏城主,只是挂个名头而已。 但…… 现在辅佐于王,坐镇赵信城的,却是右校王……李陵! 只是想着那个男人,贵族就感觉浑身战栗,头皮发麻。 那简直是一个魔神般的男人。 诗书礼乐无所不通。 韩非子、商君书、管子、尸子乃至于淮南子,全部倒背如流。 更关键的,还是熟谙弓马,便是匈奴国内最有名的勇士,最强大的射雕者,也在这位右校王的锋芒面前黯然失色。 每一个匈奴贵族都知道,孪氏的居次,桀骜无比,跋扈专横,与南边汉朝长安刘家的公主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而先单于且侯的同胞meimei,坚昆居次,更是众多居次之中的佼佼者。 便是先单于在时,亦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 然而…… 自从嫁给了那个男人后,这位居次便日渐贤淑温良,甚至开始在穹庐之中,学起了女红刺绣之事,为右校王缝了一件汉人士大夫的宽袍常衣。 想着这些事情,他的神色渐渐平和下来,低下身子,紧了紧衣领,他挥手下令:“勇士们,随我入城!” ……………………………… 赵信城,是一座很简陋的城塞。 至少在李陵看起来是这样的。 简单的夯土城墙,以版筑法,层层磊起,不过三丈高而已。 城墙四周,设置的箭楼和望楼,几乎都是木制的,顶多在木头里塞了点土石,防御一下流矢或许可以,但倘若面对一支拥有隧营的攻城部队。 这些箭楼和望楼,连一个时辰也要撑不住。 唯一的好消息是自霍去病后,再没有人能威胁到这个位于阗颜山南麓的城塞,遑论攻陷此城,重演当年封狼居胥山的传奇。 “少主!” “少主!” 正感慨中,远远的,李陵听到了自己的老仆的声音。 “邵公何事?”李陵转过身来,柔声问道。 虽已降匈奴六年,但李陵私底下依然习惯用陇右老家的方言说话,匈奴人虽然想要改变,但尝试了几次后就放弃了。 “赵迁回来了!”老仆走上前来,恭身答道。 “哪个赵迁?”李陵轻声再问。 “赵信的长孙!” “哦……”李陵轻声呢喃几句,道:“他不是去瓯脱了吗?为何回来?” “有长安来信,交到了赵迁手里!”老仆凑上前来,看着自己的小主人的神色,低下头来:“少主要不要见?” “长安?”李陵微微愣神,向前踱了一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重复着:“长安?!” 良久,他苦笑了一声,道:“长安,谁人还记得李少卿啊!” “就算有人记得,记得的也该是叛臣李陵……” 对于自己的身份,李陵一直纠结万分。 他是汉臣! 自幼就深受祖父李广影响,矢志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洗清祖辈和父辈的耻辱。 然而,造化弄人,世事无常。 如今,已经是被发左,散发为鞭。 甚至还娶了匈奴居次,成为了匈奴权臣。 长安…… 只在梦里见过它的样子。 “听说是任立政的信……”老仆低声道。 “任立政?”李陵楞了一下,有些失神,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任公子写信给我?怕是霍子孟指使的吧!” 当初,任立政、他,还有霍光、金日、张安世,五人曾结伴同游陇西,相谈甚欢。 可惜,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除他和任立政外,其他三人,都已经是大权在握,显贵无比。 但除了霍光,其他两人和自己的关系,都不是很亲密。 故而李陵立刻就能判断出来,是谁指使任立政写信来的。 想了想,李陵挥手道:“罢了,去叫赵迁来见我吧!” “诺!” ………………………………………… 片刻后,一个穿着狼皮袄,浑身冰雪印记的贵族男子被带着来到了李陵跟前。 “瓯脱赵迁,向屠奢问安!”这男子扑通一声,就跪到李陵跟前,以额贴地,顿首再拜,道:“愿天神永远保佑您,使您的径路,锋利如初!” 李陵却是垂眼看着这个男子,良久,悠悠问道:“赵瓯脱来找本王,所为何事?” “送信!”赵迁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