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十一年前,在青松观的大殿上,琛哥对着七名新人说,“出来行走江湖的,是生是死,该由自己决定。“琛哥又说,“你们跟随我的日子最短,身家最清白,以后的路怎样走,由你们自己决定。“ 那一天烈日当头,神像狰牙狞目,桌台上七具小小的骨灰盒让我微感不妥。但是我没有说不。 强/弱;善/恶 从小我就明白,做什么事都要做得比别人强。爸爸死后,mama没有与我相依为命,而是愈加嫌弃这个家。后来,mama移民去了加拿大。 我叫刘建明,15岁从中五辍学跟了琛哥。我发誓不回屯村,不再让人看不起。 所以,虽然骨灰盒的意头不好,我仍然倔强地想,他们六个能做我也能做,还要比他们做得更好。许多年后,陈永仁在上环粤海大厦的天台用枪指着我的头,我对他说,“那时候我没得选择。“ 也许,那时我可以说“不“,不过人生怎么能假设呢。如果我真拒绝了琛哥,也许第二天就会死在尖沙咀的某条巷子里。 我从小就没有资格去考虑好与坏。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奔驰开起来很舒服,就算知道,也不会有一辆奔驰摆在我面前供我选择。我只能走路,区别只在于我可以走得快一点,也可以走得慢一点;可以穿着鞋,也可以把鞋脱了拿在手里。 我没办法选择善恶,但我能选择强弱。我的选择是穿着鞋,很快地走。 在警校我获奖无数,毕业后顺利升级。即使在琛哥亡命泰国的两年里,没有他的内部消息,我依然屡屡建功。我知道自己没有天赋,所以只有靠努力,事无巨细力求完美。每次我都告诉自己,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努力做好,二是努力做更好。Mary死后我辗转于不同的音响店,每次都试听她送给我的蔡琴《老歌》。在深水村,我给音像店老板换了一条Grado的线,效果好得出乎他意料。 调到内务部之前,梁总警司在高尔夫球场告诉我,眼光要放长远一点。看着球飞到远得看不见的海里,我突然明白这一次自己的选择是要除掉韩琛。 朋友 在警局我独来独往。其实导演完全可以给我安排几个朋友。我工作优秀,平易近人。我不抽烟不酗酒不打女人,也有人说过我帅。我能从女同事眼里看到倾慕。与大家想像的不同,我其实很想和他们交朋友。他们受人尊敬,走路不需要低头和绕行,也不需要常常假装不经意地往后看。他们是我从小梦想的一切。 可是你知道,有很多人,你想和他们做朋友,他们也想和你做朋友,但你们就是做不来。 傻强最终没有把陈永仁抖出去。临死前他告诉仁哥,“总之呢,如果一个人在做一件事,却很不专心地看着别人,他就是警察。“那一刻我羡慕阿仁。 我和他同样危险,都害怕被识破。不同的是,他做了许多坏事,却知道自己是对的,我抓了许多坏人,却总害怕自己是错的。他可以问心无愧地和那些渣滓交朋友,我只能拼命工作来掩饰自卑。甚至不敢去看心理医生。我开始嫉妒他。 直到大B开枪打死他,我才突然觉得大家扯平了。我看着他渐渐没有光彩的眼睛,里面一片茫然。10年了,只有迪路和傻强知道他喜欢观塘的那家叉烧,只穿黑色的衣服。就算知道了他是卧底,就算整个警局向他的尸体敬礼,我想也没有人真的悲伤,只需要一个下午大家就会把他忘记,甚至没人记得他的模样。毕竟,谁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忆。要记住一个你没有记忆的人是很难的。 而我,就算刚才被他打死了,身败名裂,也会有许多人唏嘘不已。在某个阳光温暖的夏日午后,阿May还会突然想起,我这个内务部警司不经意间给她端过一杯鸳鸯奶茶。 唯一对不起的是Mary。我以为她可以拯救我,后来才明白,如果自己救不了自己,期待别人,就算我是最爱的Mary,最可爱的Mary,必定是缘木求鱼。当她听到了我和韩琛的通话,我突然觉得,我辛辛苦苦建立的明亮,辉煌,希望,我的一切,突然间没了。没有任何感觉地没了。 **** 我来自屯村,从小老天爷没给我太多选择。每次我都从中选择一个最好的。我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对的,结果却是大错。唯一可以**的是,这个错误足够大。 我记得那天在青松观的大殿上,琛哥字字铿锵地说,“我这条命叫做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记得当时心里想,我要做将,不要做骨。 我还记得从青松观回来的路上,有个算命神仙在路边扯着一面小小的白旗,上面写着,“人做事,天注定“。 面对“无间道III终极无间”狂轰滥炸的宣传攻势,我有些按耐不住,I和II都看了,总体感觉不错,只是时间不凑巧,没赶上III的首映。昨晚,终于一睹庐山芳容,自己不是枪手懒得写影评,何况也写得不好,尽管社会上的影评早已经铺天盖地,但也懒得看别人写的。不过,好歹花了不少银子来看【无间道系列】,不唐僧几句,如何对得起自己荷包?若是抛弃帅不帅靓不靓的问题,或者抛弃电影技巧演员演技社会伦理道德等等问题,单单从我脑子里被大浪淘沙之后留下的烙印而言,细细想来,无非是三句话。 无间道I:对不起,我是警察 还记得“喜剧之王”,看到一脸无厘的星爷严肃的说:其实我是个演员,视线竟然有些模糊。印象最深刻的台词往往就是最简短的语言,也是最有力的表达。很欣慰,在无间道I中,我又看到了类似的一幕。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合情了却不合法,又有很多事合法了便又不合情,对普通人来说,到底如何选择,的确头疼之极,古人仰天长叹忠孝不能两全也似乎隐约有此无奈。但一个每月领用俸禄时刻不忘为纳税人保护利益的公务员,一个理智永远胜于感情的卧底警察,面临严峻考验的时候,脱口而出:对不起,我是警察。我觉得,这句台词没有噱头,没有做秀,应该是非常符合逻辑的。 短短的这句话,衍生出来的意思很深很无奈。我相信你有做好人的愿望,我很想帮助你,让你成为一个好人,但是,对不起,我是个警察,我必须得向警署负责,而你是不是好人,法官自然会有交待。其实,接下去一句台词更加精采,对方回答“谁知道?”,这是无间道I的点睛之笔,不过理解这句话必须得看了电影才知道,似乎有进一步被卷入目前泛滥的影评中去了,就此打住。 无间道II:出来混,总有一天要还的 假如说自己少不更事的时候觉得哲学家简直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怪人,那么现在觉得是恰恰相反,貌似神秘的哲学其实更多是来源于各种各样的生活阅历。很难说,那么多枯燥乏味但被捧为经典的哲学理论有比这句俗语更加接近真理。所以,我固执的认为这句话就是一哲学命题。 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是你的自由,但请记住,出来混,总有一天要还的。若觉得黑帮白道的大小人物相继身亡那只是电影而已,那么你错了。木子美就是因为比遽美凤更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才活得更加潇洒,对不起,俺又一次提及美凤,实在是例子太经典了。**不比萨达姆高明多少,财力物力人力更是不及萨的百分之一,但他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相对于冰冷铁窗中独自垂泪到天明的老萨而言,依然可以笑傲江湖。小黑在飞黄的时候,何等英姿勃发,可事隔不多年还逃脱不了命运的戏弄,平坦大道也足以要了他。至于在官场混到翻船的,例子不胜枚举,可我还是不愿写出,怕玷污了自己的文字。 人一辈子,无论走什么路,白道黑道黄道红道,无论是谁,任凭你祖上是皇亲国戚或者三代贫农,不可能不出来混,但你如果有随时要还的心理准备,估计会小心翼翼胆战心惊许多,很多时候,这种如履薄冰的状态会让你迟一些时候再还--也许会迟得令人发指换来一个寿寝善终。 无间道III: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人,要了解自己恐怕是最难的,大概许多民族都有类似的谚语,其中最为著名的是被镌刻在德尔斐智慧神庙上的一句箴言--“认识自己”。 每天浑浑噩噩的混日子,自然也做了不少事情,假如包括吃饭睡觉上厕所和商贩讨价还价还有上网胡说八道。事实上我没谦虚,回忆一下还真的只有以上罗列的每天不断重复的事情属于我明确的范围,倘若可以掐着秒表精确计算一下以上时间的话,一定还有一大块空白的时间剩余,那么,在那段时间里,我究竟做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也许知道,“认识自己”正是他的名言。 当然,我并没有象刘卧底那样,就像只鼹鼠打算过冬一般的忙碌,所以,我还依稀记得我是昨晚看的无间道III,甚是松了口气,很明显排除了我也是卧底。电影中,越来越具体的恐慌慢慢的把他推入绝地,精神分裂症如期而至。我相信,刘一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否则也不会胸有成竹得意洋洋的把揭露自己卧底身份的录音带在大庭广众之下播放。在这段**的上演中,我听到电影院里一片笑声,那一刻,怀着一丝同情并且取笑刘卧底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我记得,我也笑了,我不是取笑刘的精神分裂,我仅仅只是可怜那些取笑刘的芸芸众生还有我自己,其实,我们都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每次还码完正文,其实内心就开始琢磨如何结尾,用干净漂亮的姿势谢幕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一件事情。 当被人问及最喜欢的电影时,我可以毫无迟疑地告诉他,无间道。这是一部极具香港色彩的电影,正如国语班主题曲中所唱得那样,谁了解生存往往比命运还残酷,只是没有人愿意认输。这是一个有关于生存的故事,而似乎“生存”这个主题,在香港这样一个夹缝似的土地上却又如此的尖锐。 其实,面对生存这样一个庞大的主题,我根本没有能力评论上只言片语,因为现在的我根本不知自己到底是走在怎样的一条路上,而这条路又通向何方……这也是长久以来藏在我心中的一个巨大的恐惧,我会恐惧未来的某一天为今天作出的选择而遗恨终生,会害怕未来的结果是因为今天的别无选择,就像粤语版主题曲中唱得那样“快到终点才能知道”。大家都知道故事结束之后将是一成不变的各司其职,所以才会把故事不当一回事。然而,当这是我们的故事,当我们的故事,我们的生命结束之后呢?没有人知道我们会去哪,没有人知道到底会不会有末日审判……就因为一切都是未知,才会在好与坏中为自己选择阵营。于是,这成为了一个永恒的话题,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只要不是在开玩笑,这个问题都不是一个有趣的问题,他直击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像一把穿心利刃,挡开所有的借口,只求一个简单的答案。往往越是简单的答案越是充满玄机,越是二选一越是难以抉择。我觉得每个人在自己的内心深处都倾向于认为自己是好人,用张爱玲的语言来解释,就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毕竟肚皮帮我隔开了一切,我唯一真正懂得的人只有自己,唯一知晓那些一切的难言之隐的人也只有自己,唯一能接受那些辩解的人还是自己。而正是这些懂得又让我无法顺理成章地说出“我是好人”,我们确实都没有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