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总角之好(一)
雷霆乍惊,大雨忽至。陆府中,下人小心翼翼将三具棺椁搬下马车,放在正堂停灵。女眷们趴在棺木上,止不住地大声嚎啕,男丁则围棺而立,握拳咬牙,满眼恨意。 周瑜缓缓步入灵堂,神情愀然,行至灵位前,他深深一揖,而后从护灵童子手中接过三炷香,插在了牌位前的香炉中。 几位孀妻看到周瑜,情绪几乎失控,悲啼不止。陆康站在一侧,沉声道:“公瑾,你能将这三个孩子送回来,老夫十分感激。只是大战当前,相交不宜,你请回去吧。” 陆康下罢逐客令,起身欲走。周瑜赶忙拱手道:“陆太守且慢,周某此番前来,除了归还三位公子遗体,还有一事相告……” “周公瑾,你可是欺我陆家无人!难道见大人对你客气几分,你便要蹬鼻子上脸!还不快滚!” “住口!”见家丁对周瑜恶语相向,陆康大声呵斥,神色愈发阴沉。 此等情形下,周瑜非但未退,反而上前一步,对那人一礼:“陆家三名公子之死,周某万分遗憾,但周某斗胆相问:自古以来,哪一场战事没有死伤?陆家折了三位公子,难道孙少将军就没有损兵折将?若是他们家中的未亡人前来找陆家索命,你们又该如何说?” “我们庐江郡素来治理有方,百姓安居,物产富饶……若非某些人黑了良心,为袁术那逆贼卖命,我们何至于沦落到如此田地!” “我周公瑾生在舒城,长在庐江,难道忍心看百姓危殆,城垣破损?今日若非孙少将军带兵前来,袁术定会派其他将领。若是旁人来此,只怕早已大肆攻城,哪里会围城三月而不强攻!” “不强攻?若是不强攻,我舒城二百平民,五百士兵又是为何而死?” “若真是孙少将军授意,程将军会只带五百士兵攻城?若孙少将军真下定决心屠城,现下舒城早已寸草不生了!” 经此几轮强辩,陆家上下被周瑜驳得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周瑜适时对陆康一揖:“诚如方才所言,昨日一早,周某与孙少将军一道去了庐阳。中午时分方得手下传信,我二人即刻赶回,仍未能避免悲剧……生逢乱世,百姓难以安居,此乃当世人共同之灾祸。孙少将军之父乌程侯孙文台,当年先斩黄巾,后平董贼之乱,尽忠于汉室,只愿天下清明,却被jian人暗算,遇伏身死。孙少将军失去父亲,家道中落,亦是这乱世兵祸之受害者。他虽然暂居袁术帐下,心中牵挂的,却是百姓安危。只是军令如山,孙少将军别有苦衷,才不得不打庐江。现下陆太守带人冲出城去,为舒城战死,是可成全你忠良之名,可百姓们又当如何自处?” 雷声隆隆,堂中却鸦雀无声,院外百姓淋着瓢泼大雨,瑟瑟发抖,却忍不住低声道:“话是没错,可若旁人接管了舒城,陆太守就没法做太守了……” 其他人闻言,如醍醐灌顶,皆不住附和。周瑜一时语塞,道理可讲通达,民心相悖却并非朝夕功夫,他还未想好如何应对,便听陆康低声道:“公瑾,你随我来。” 陆府内室中,陆康取出一坛清酒,斟满陶碗摆在案上,而后示意周瑜:“坐罢。” 周瑜拱手一揖,跪坐案前的软席上,望着陶碗发怔。陆康一挑寿眉,问道:“怎么?怕有毒?还是洛阳的杜康酒喝惯了,嫌弃家乡这一碗薄酒?” 周瑜二话不说,端起三只陶碗,一饮而尽:“杜康酒虽妙,却不是家乡滋味……” 陆康捋须而笑,神色却愈发清苦:“公瑾,你好端端的居巢县令不做,为何要来趟这浑水……”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舒城有难,公瑾不敢置身事外。” 陆康端起酒坛,仰头痛饮:“公瑾,你与我说实话,昨日攻城,到底是不是孙伯符那小子下的令!” 周瑜跪直了身子,指天誓日道:“周某以周氏一族之名起誓,昨日之事并非伯符之意!请陆太守查明,莫要一时冲动,令亲者痛仇者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