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陷入抑郁症的泥潭
当搬家这件事彻底消停下来,爸妈也逐渐适应了在顺义的生活后,我的生活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由于当时刚刚结婚的我们暂时同我公婆住在一起(在一起住了大概有一年的时间,以我这种特殊的性格特质加之当时已经处于重度抑郁状态,这期间的各种尴尬、不适可想而知),只在每周末会回到顺义我爸妈家去度周末。那一年时间我原本就极不稳定的心理状态迅速恶化开来。我当时无法解开的心结有如下几点: 第一,我的公婆家里并不是没有可以供孩子结婚住的富余房子,甚至还不止一两套。较之于我那在几年之间挥霍到精光、惨淡无比的娘家来说,婆家则是无论心理状态,还是经济状况都非常稳定,家庭条件相当不错。公公和婆婆老两口退休金不低,但是一辈子生活简单、朴素,花销很稳定,因此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可以为自己的孩子创造很好的生活环境。当然我在这里说这些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种纠结,现在的我是一个万事想得开的人,我只是在追忆之前发生过的那些往事以及当初的心态而已。并且我并不认为已经成年的孩子还可以大言不惭的伸手向年迈的父母讨吃讨喝,年轻人必然应该通过自己的努力创造美好的生活。然而即便如此,在整个社会约定俗成的大环境之下,在完全有条件不会影响父母日常生活的前提下,做父母的为即将开始自己独立生活的子女提供一些最起码的经济支持做为孩子日后生活的基础,比如一套独立住房等等,也是全然无可厚非的。 第二就是当时也许由于我们小两口和父母沟通不到位,才埋下了之后一系列麻烦的种子。原本公公婆婆为我们提供了两套住房的选择方案,一种是可以把他们城南的一套老房子重新装潢一下,我们去住,但是公婆提示我们说那套房子的地理位置不甚理想,周围环境较乱、上班也不太方便;而第二套方案则是我们婚后暂时和他们老两口住到一起,直到几个月以后我公公从他所在的单位退休,他们就可以搬出城里,住到郊区的另一套房子去了,也就是说我们只是暂时住在一起几个月而已。 对于这两套方案,我和阿呜细细商量了一番,本着对父母最大的信任,我们觉得既然只是暂时一起住,而那另一套房子地理位置不利,装潢起来也显然更麻烦,那就先这么住着吧,于是在刚刚举办完婚礼后,我就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搬进了婆家(心情复杂是因为原本有性格缺陷,适应能力比一般人差得多,环境变化会让我无比恐慌,又加之当时正是我们刚刚卖了老房子,无论哪个新家都很陌生,一时之间感到自己没有根了)。 在经过了最初几天的平静之后,各种令我意想不到的状况接踵而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居家穿着的问题。我的个人习惯是在家穿着十分随意,只要不是数九寒天而家里没来暖气的特殊时期,我基本上都是只着一条轻薄的睡裙而已。然而现在和公公婆婆住到了一起,显然不能再如此穿着了,于是我硬着头皮去买了一身包裹的严丝合缝的长衣长裤居家服套装。下班回家就回到我们新房的卧式忙不迭的换上,然后慌里慌张的跑到客厅吃晚饭。忙不迭的去换睡衣是因为我从小到大的习惯都是回到家把自己脱得舒舒服服,至多挂上条睡裙,瞬间就找到了在家的感觉,浑身上下无比放松下来。刚刚住到公婆家让我心里极不适应,我照例回家马上换睡衣(长衣长裤的居家服换了和没换其实没大区别)也是想让自己尽快找到一种在家的感觉,放松下来而已。结果当然是根本无济于事。 与居家穿着一样让我无比不适的则是生活习惯的问题。我的公婆都是心地非常质朴,简单、善良的人,他们明白我大概会不大习惯,因此尽自己所能的把我们小两口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每天早上我和阿呜出门后,婆婆就会去我们的卧式帮邋里邋遢的我们整理好床铺,把我们的新房打扫的一尘不染。晚上下班后,一进家门,饭菜基本上就已经做好了,荤素搭配,营养健康。如此说来,大概会有人觉得我可是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识好歹了,公婆对我这么好,什么都伺候到嘴边手边,难道我还有理由不高兴、不知足吗? 有这种想法的读者朋友,说明你对我之前所写的内容并没有真正理解,当然这并不是你的问题,毕竟人们的所有体验和感触都要来源于最真实的生活,如果没经历过类似的情况,的确无从有切身的体会。比如我婚前的生活,从小到大,难道能说我的姥姥、我的mama对我有一丝一毫的不好吗?她们都竭尽自己所能的为我提供一切她们认为我应该需要的东西,不遗余力的想让我健康、快乐的成长。虽然我并不是一个母亲,自认为我这种有人格缺陷的人最好还是把自己这一生顺利过好,不要考虑再去祸害下一代了,然而毕竟也是人到中年,又经历了不少的生活挫折,为解决自己的性格缺陷读了不知道多少书,对为人父母的那一片心怎么也能体会个万分之一吧。天下的父母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只是爱的具体方式不同而已,有的爱能让一个孩子的身体和心灵一起茁壮成长,有的爱则太过束缚、甚或让人窒息,孩子鲜活的心灵也许就在这份同样深切的爱里面悄然溺亡了…… 由于自小到大的性格问题,我有些许自我封闭,mama也和我说过,我在挺小的时候就被医生诊断患有轻微的自闭症。尽管现如今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自我重塑,我已经基本上从阴郁闭塞的心理空间里走了出来,可是仍然留下了些许类似于社交恐惧等等的痕迹。和公婆同住的那段时间更是不必多说,非但离好转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而且已经患了抑郁症,我在吃完晚饭之后只想一头扎进自己的小世界,无论看书也好、听音乐、码字也罢,总之做些我喜欢的事情。然而事与愿违,每次饭后收拾完碗筷,客厅就立即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气氛中,四个人各自都有自己想看的电视节目,而作为小辈的我们不可能与父母争抢,于是只能坐在沙发上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陪着他们看电视,对他们不时发表的感慨也要及时须臾附和,一日两日还则罢了,长此以往就成了件让人累心的事。毕竟我们的家应该是让我们上了一天班回来彻底放松、休息的地方,在家里还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穿着,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未免太过辛苦了吧。记得那段时间阿呜也曾经不止一次和我提到过,每天下班回家一进门非但没有轻松的感觉,反倒是脑袋上像压了一块厚厚的云彩似的,让人难受不已。 好不容易熬过一两个小时,我可以洗漱完毕回自己的卧室了,情况也一样不会好转。因为我和阿呜的卧室与我公婆的卧室仅仅是一墙之隔……各种尴尬无语可想而知。不用说其它事情,连偶尔和阿呜闹了别扭,想吵架都需要强压着嗓子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那种压抑的感觉,读者朋友们可以自行体会吧。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晚上临睡前我和阿呜因为一件小事发生了口角,和那段时期的每一天一样,我们连吵架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压低了嗓子一句句吵了起来,后来阿呜气呼呼的关了灯,故自准备睡下了,我仍旧不依不饶,心里越来越委屈,越来越激动(此事一年后就被正式确诊为冲动型人格障碍,症状与我这种表现完全相符,当然还有家庭变故造成的极度压抑感使然),整个人爆发了。当天恰恰是我爸妈刚刚搬家到顺义,但我娘家的老房子还没有彻底腾退干净,乱七八糟的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最终收拾好一并搬走。痛苦万分的我忽然不顾一切的穿好了衣服,抓起手包夺门而出,偌大的客厅里这时已经是静悄悄的一片黑暗了,公婆老两口此时也已经进自己的卧室休息去了,我毫不犹豫的大步穿过客厅,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仲夏夜的风如此清丽,吹的我心头一颤,倏然想起了小时候和姥姥一起在老房子所在的小院里乘凉,我坐在小板凳上,呆呆的抬眼望着点点星空(那时候北京的夜还是能看到不少星星的),姥姥不时用大蒲扇为我轰走那些追逐着街灯光亮的蚊虫,哼起一首古老的歌。 眼泪在脸颊上飘飞,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跑着,路灯下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谈笑风生,马路对面小卖店正准备打烊回家。街上不时闪过一辆飞奔回家的车。我呢?我的家在哪呢?我不停的跑着、跑着,跑不动了就快步走着,手机里一遍遍提示来电,婆婆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都被我挂断了,我发了条信息给她,说自己回老房子住一晚,明天照常回家,不用担心,她也就无奈的放下心来(现在想起来自己的确很不懂事,无论如何怎么能让老人这么担心,但是也希望大家理解一个有严重心理障碍的人,在面对家庭变故心里又极度压抑的情况下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我伸手招了辆车,面无表情的坐了进去,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地址脱口而出。二十分钟之后,我回到了那个已经是一片狼藉的“家”。 日常所需的一应事物都已经被搬运一空,满是尘土的房间里留着一个个熟悉家什曾经位置的小小空白,提示着以往的温馨。废弃的老冰箱里孤单单的堆着几个已经干透了的包子,一切都暗示着这场失败者的奔逃有多么仓促匆忙。只有我的小卧室的床铺因为我无比的留恋暂时还赖在那里没有搬走,我也不管那张床上是否落了土,干净与否,不顾一切的把自己扔了上去,带着满脸的泪痕合衣而眠,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