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
夜空中弥漫着一股阴沉的气味,把鱼缸里的锦鲤弄得很不安分,一条条都探出水面卟嗒卟嗒地喘着气。顾纬越坐在一家桑拿中心的大堂,凝视着那缸锦鲤。看来这天要下雨了,而且像是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 果然,数声闷雷之后,先是零星小雨,路人行色匆匆;可不稍一转身的功夫,整条马路已不见一处干地,雨水倾盘而下,迫不及待重返人间,哗啦啦的声势浩大,雷声巨响连连,似是愤怒,似是助兴。 顾纬越看着眼前此番景象,忽然想起小时候从老一辈人口中听回来的传说:他们说,每当天降暴雨雷声大作之际,便是老天爷满腔怒火,大发天威之时。为什么老天爷会这般生气?那是因为某些凡人在凡间犯下滔天大罪而未得惩治,老天爷看不下去了,于是便发飙,派上雷公电母,趁龙王降暴雨之时,以雷击电劈,惩罚人间恶徒。 如今,面对着这场他逃亡以来所见过最大的雨,这震天的雷声余音未散,新雷又会接踵而来。他便想,这老天爷会不会把自己所干的那些事都看成是伤天害理的,然后一个不高兴,赏自己一雷呢? 夜雨滂沱的场面,身为南方人的他可算是司空见惯,但今夜他面对这场暴雨,思绪却一度剪不断理还乱。他不得不承认,崔建民的哥哥确实是死在自己的手上,他想向崔建民负荆请罪,却难以启齿,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何下此毒手,也不想破坏崔建民心目中的兄长形象。 他把崔建民约来这家桑拿中心,是想请崔建民消遣一翻。他不知道为何会有这个念头,或许是出于愧疚,但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弥补,在路过这家桑拿中心的时候,突发奇想,一拍脑袋,就把崔建民叫来了。但到底是纯粹和他洗个澡桑个拿按个摩呢?还是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不知道,他只觉得很乱,不知该用什么表情,甚至是什么眼神去对崔建民。 暴雨一直没有停。崔建民来到的时候,几乎成了只落汤鸡。他拨着自己身上的雨水,脚步有点飘忽,脸带几分醉意地说道:“刚刚喝得有点多,头晕晕的。兄弟怎么约我来这呢?”顾纬越不敢直视他,支吾了几下,说:“没什么,突然想起你明天就去湖南,给你饯行呗。” 崔建民听了,突然一脸感慨到快哭的样子,伸手搭住顾纬越的肩膀说:“虽然我哥走了,但幸好他保佑我遇到你这么一个兄弟。往后咱俩就是亲兄弟了,什么肝胆相照的废话我就不说了,反正以后我有什么就你有什么。” 顾纬越暗自叹了一口气,心想着如果崔建民知道了真相,会有多大的打击。 为什么自己杀的,偏偏就是崔建民的大哥?为什么自己偏偏又会遇上崔建民,而且还交了心?这天大地大的,怎么就这么巧?巧得比中彩票还要巧。顾纬越一直心不在焉,洗完了澡,又在桑拿房里蒸了一会,选了两个技师帮他们俩按摩,可没按到一半,顾纬越便离开按摩房,独自来到休息室,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愁得头发都快要变白了。 要告诉崔建民吗?顾纬越真的没有办法独自藏着这个秘密又装作若无其事的跟崔建民相处。可一旦让崔建民知道这一切,不光崔建民要承受这巨大的变故,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最后只能毫无选择的离开,哪怕人家不追究,自己也没有意思留下了。权衡之下,他作出最后的决定——自己实在无法装作若无其事,那就只能离开这里了;若是让崔建民知道一切,最后还是得离开。既然横竖都是离开,又何必让崔建民知道,徒添他的烦恼。 想到这,顾纬越似乎有点释怀,但更多的是不舍,因为这一别,便是后会无期。先是拉沙德,冯定邦,然后就是邹嫣颐,到现在崔建民,他回想起这几个月来他遇到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留下或多或少的遗憾。他慢慢开始认为,自己不该再去结识太多人,制造更多的遗憾。 过了一会,崔建民也来到了休息室。只见他有点意犹未尽地说:“这里的技师真不错,我的酒意都被她推掉一大半了。诶?你怎么这么快呢?不是一个小时的吗?”顾纬越说:“突然没什么心情,所以就出来坐坐。对了,民哥,看来保安室的工作我帮不了你了,我有些事要离开一下,今晚就在这跟你道别了。” “什么?”崔建民有点惊讶:“之前没听你说过的?什么事这么急?要往哪去?” 顾纬越不知怎么回答,本想支支吾吾推搪过去,谁料崔建民又问道:“是不是你的仇家找到你了?”他马上顺水推舟,说:“哦,是啊,所以我要避一下风头。”崔建民连忙让服务员要来纸笔,写上一个电话号码,递给顾纬越,说:“这是我的铁哥们加老乡,之前帮我找人的就是他,你给他打电话,说是我的兄弟,要去他那儿投靠一段时间,他能保你安全。”顾纬越接过纸,脸上说不出是感激还是愧疚。 当雨势稍稍缓下来的时候,他们便动身离开桑拿中心,给了点小费,让服务员把崔建民的衣服用干衣机烘干,就在踏出大门的时候,崔建民手机响了。接过电话,原来是叶家兄弟打过来,说是什么担心他们,一直守在公共电话旁给他打电话。顾纬越站在一旁,看着崔建民聊电话,听出他们已经冰释前嫌,心里就更为安稳了。 崔建民挂了线,跟顾纬越说:“那两个家伙让我们在这等,他们过来找我们一块去吃夜宵,说什么给我赔罪,混小子。”他说着,嘴巴不自觉的划出一道弧线。看着他的表情,顾纬越更加肯定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在这种时刻,崔建民最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关怀。 不到十来分钟,那兄弟俩便来了。弟弟叶尚民第一时间捧着两千块给崔建民赔罪,崔建民笑嘻嘻地看着他,只拿了其中一千,说:“要不是哥的环境不好,我还真不在乎这两千。现在我就要回一千就算了,另外那一千,就当是给你们留点钱买些见面礼去见你爸吧。”大家推让了好一会,叶尚民才不好意思的收回一千。 四个大男孩离开了桑拿中心,勾肩搭背地走在夜深的街道。曾经有人说,只要有四个人以上排成一条直线走在街上,那这四个人肯定不是疯儿就是傻。现在看他们四个在深夜的街道上大说大笑,不认识的人可能会以为这是四个是精神病院的高材生。 宁静的街道回荡着他们的欢声笑语和淅淅沥沥的雨声,雨势虽然不大,但还是湿透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偶尔驶来一辆车,溅起路边的雨水,还没溅到他们,四条疯子就张嘴骂娘了。 来到一个拐弯处,崔建民突然说内急,要到小巷里解决。正当他拉下裤链的时候,小巷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刹车声,随之而来的便是那兄弟俩的叫骂声。崔建民心知要出事了,连忙把撒了一半的尿收回,提起裤子往外奔去。当他跑回街上的时候,那车子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拐进了另一条街。再看那两兄弟,大哥扶弟弟,地上一滩血迹随着雨水慢慢化开。 “出什么事了?罗喜呢?”崔建民焦急地问道。 兄弟两都挂了彩,大哥额头被砸破了皮,弟弟手臂被割伤,“刚刚一辆面包车突然停在我们旁边,几个男人下车二话不说就打我们,喜哥还被他们挟走了!” “糟了!是罗喜的仇家找上门了!” 一盘冰冷的水迎面泼来,顾纬越一个激灵,连忙睁开眼睛。 眼前模糊的重影摇摇晃晃,时分时聚。他使劲地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睁眼再看,眼前赫然站着三条凶神恶煞的大汉,手里颠着不是刀就是棍;再看看四周的环境,一个不足十平米的杂物间,身后堆放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雨水自屋顶的漏水处滴下,或落在地上,或落在身上;想活动一下筋骨,谁料手脚都被缚在椅子上;风从房顶边上的通风口吹了进来,吹得头顶那盏黄色罩灯摇来晃去,弄得所有人脸上一阵明一阵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