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来不及说的再见（下）
此刻的柳相对已经躺在了那张yingying的单人木床上面，他没有睡，只是看着窗外稀疏的星光。 他能猜到李菲叫自己等她要问自己的问题，虽然不准确，但不会相去甚远。 这叫毕业表白症，这是柳相对自己起的名字。 他经历了初中高中大学的毕业，这种情况他很清楚，有人是因为心里压抑，有人是因为想放纵一把，但更多的人，却是因为冲动。 柳相对是个过来人，他的心早已不再年轻，他知道自己的坚持和自己的归宿，他不能，也不忍去伤害一个女孩的感情，他不知道应当怎样回答或面对一个尴尬的问题，所以他选择不回答。 年轻的男女，特别是处在青春期的男女，以为所有的喜欢和心动都是爱，可那是两码事。 喜欢只是一种炙烈的情绪，它往往不会考虑到未来，而爱，是考虑从此以后，和以后的以后。 喜欢是希望两个人都开心，而爱，是希望对方更开心；喜欢是将好的一起分享，爱是将坏的一起承担。 喜欢是可以突如其来的情绪，而爱，是相濡以沫后沉淀的激情。 很多人以为自己现在喜欢的那个人就一定是自己要等的那个人，其实只有经历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后，他或她才能知道，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知道你在等着谁，而又是谁，在苦苦的等着你。 李菲正在青春里，柳相对不能确定的是她终究等到了谁，可他可以确定的是，她要等的人绝对不是自己，因为自己等的那个人，不是她。 自己的那个人，陪着他走过风走过雨，走过繁华走过落寞，走过绝望也走过骄傲，一起吃过苦，却没享过太多福，所以这一辈子柳相对一定会继续等着她，不离不弃。 希望李菲能够理解一个有着大叔心态的男孩这种深沉的心思。 柳相对闭上了眼睛，他想着这些事情，慢慢的睡着了。 在梦里他又看见了他的妻子，她就笑颜如花的站在那里朝着他挥手，满地花开。 ...... 6月16号，星期五，离中考还有5天。 那时候的初中还没有补课的说法，因此就算是很快就要中考，周六周日也照常放假。 所以这一天也算是他们这届毕业生在学校里上课的最后一天，17,18号休息，19号填报志愿，布置考场，20号封闭考场，21号中考。 柳相对又是早早的来到了学校，今天的学生都很早，早自习时间还没到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学生，当柳相对走进去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个座位还空着。 柳相对的身边那个座位，是空着的。 学生们依旧沉浸在昨天的狂欢里，嗡嗡的议论着晚会的节目，当看见柳相对进来，很多人都投去了热情和赞赏的目光，另外，还有些幸灾乐祸的。 柳相对确实值得别人赞赏。 就凭他一手很溜的吉它口琴手艺，就能博得很多人的好感，毕竟，那玩意不是每个人都能玩的转的。 柳相对咧嘴呵呵的笑着，直接来到了座位上坐下，他自觉地忽略了幸灾乐祸的目光，有些飘然。 谁不喜欢被赞赏呢？ 可你们幸灾乐祸，是个神马意思？ 还没等他仔细思考这个问题，章墨海就嗖的一下来到了他的身边，神出鬼没的让人发愁。 “去，里面挪挪。”章墨海一脸严肃，“跟你说个事。” 柳相对做到了李菲的位子上，让章墨海坐下。 “李菲要走了，知道吗？” 章墨海一脸同情的看着柳相对。 昨天晚上宿舍里的卧谈会，这些男生就着重讨论了柳相对与李菲的关系问题，最后的结论是：真有戏，也真晚了。 可一大早章墨海就从邓薇的嘴里得到了李菲的父亲来接她离校的消息。 “怎么回事？”柳相对眉毛微微皱起，他似乎有些明白那些奇怪的眼光了。 这个情节好像在上一世不是这样演的吧。 “李菲是借读生，她的家也不是邓薇一个村的，听说父亲在武警二支队搞勘探，她们父女俩只是一直借宿在了她的一个亲戚家。” 章墨海迅速的将自己得到的一些情况告诉了柳相对。 “李菲的学籍在二支队附中，中考要回到那里考试，本来只要附中同意，李菲在咱们学校考试也没事，可谁知道那所学校竟然得知了李菲的成绩，觉得如果拉到他们那里考试会提高学校的升学率，人家不放学籍，于是没办法，李菲只能回去考。” “本来早就应该走的，可为了这次毕业晚会，李菲又多停留了几天，这不，今早他爸才来接她。” 不一样了，有些东西跟上一世不一样了，听了章墨海的解释，柳相对沉默下去，黯淡的想着。 那一世的柳相对跟李菲是一个考场，他坐在了她的后面隔了2个座位，他记得很清楚。 当他有些题目做起来感觉模糊的时候，他总会抬头看看她的背影，那埋头疾书的清丽影子总会让他忘掉紧张，继而思路开阔。 是因为自己的重生改变了一些东西吗？ 时间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有条鱼跳了起来妄图冲破阻碍，可它最终又无力的落到了河里。 于是它落到了它处，溅起了水花，也改变了近处的水纹。 李菲中考前的离开，只是这水纹的一个小部分，没人能告诉柳相对，是不是还会有更大的涟漪在等着他。 柳相对仿佛看到了一张巨大森然的网，将世间所有的一切笼罩在其中，每个人都在这个网里面，严格按照无形的指向前行，冥冥中的力量让柳相对感受到了一种无以伦比的剧烈冲击，这个冲击比自己改变魏明明的历史轨迹更加具有震撼力。 魏明明是转向了一个好的方向，是他刻意的结果，就算有一天他受到了这种改变的反噬也无怨无悔，可这次的改变让他感到了惶然，因为他无法预知这个改变的结果，好还是不好，对李菲的未来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他不清楚。 他像是站在高空俯瞰众生，看到了别人不可能看的到的轨迹，那条轨迹叫命运。 他看到了本应该圆润自然的轨迹硬生生的发生了转折，这让他心惊。 他忽然惊觉有些东西失去了控制，然后他忽然开始害怕，害怕现在的经历只是一场大梦，发生在了不存在的维度里。 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喂，你抖什么抖，傻了？” 章墨海奇怪于柳相对的忽然发呆和奇异的身体反应，于是他开口质问。 他的话让柳相对从惊恐的悬崖退了回来，然后他木然的看向了章墨海。 “你去不去送送她？” 章墨海继续问，柳相对继续沉思。 “去不去？”章墨海有些急了，他发现现在的柳相对有些不正常。 “啊？”柳相对回过了神，他抹了抹头上不存在的汗珠，咬了咬牙。 去他么的什么力量，无论好坏，老子受着，只要让老子不顺心了，老子就给变了。 柳相对忽然在心里开始发狠骂娘。他发觉他实在是太在意一些变化了，与其去忧心忡忡，不如见招拆招。 自己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啥也不怕了。 “去不去去不去，你到底去不去啊？” 章墨海开始为柳相对发愁，他发现这小子又开始咬牙发愣了。 “不去了。” 恢复了正常的柳相对无意再去招惹别人，无论他去不去送，结果就是这样，去了徒增伤感。 “你真狠！”章墨海有些气愤不过，竖了个大拇指然后起身离开。 ...... 整个自习柳相对都是恍恍惚惚。 他恍惚的过了早自习，然后恍惚的开始上第一节课数学的自习。 谁说他不在乎，他只是不想表达现在自己心中的感觉，他也表达不出来。 他不是圣人，也在乎离别，他不去沾染感情，不代表他不在乎感情。 书本上的文字变成了蝌蚪，在他的眼前游啊游，一会东一会西，爬的乱七八糟。 最后蝌蚪终于又变回了文字，是被掌声变回去的。 他忽然听见教室里响起了掌声，于是他抬头，忽然看见了已经走进教室的李菲。 她扎着马尾，亭亭的站在门口，阳光在她的身后。 教室里学生的掌声是为她响起，为她送行，无论有过羡慕，有过嫉妒，有过佩服的同窗，在这一刻都是真心的为她鼓掌。 李菲背着双肩带的书包，呆立了3秒钟，然后她先是冲着讲台上白发的老师鞠躬，然后转身，冲着满教室的同学鞠躬，然后用一贯轻灵的声音说道：“谢谢大家，谢谢，感谢大家三年的同窗陪伴，祝你们中考顺利。” 掌声再次响起，持续着，一直陪着她走到了自己的课桌前面。 外面坐着柳相对。 柳相对轻轻的起身，闪身，让开座位，就如每次上课钟响起时那样。 李菲走了进去，轻轻的在桌斗里掏出了一直放在那里的书本和笔记，然后她取下背包，一本一本的往里面装。 柳相对没有帮忙，他只是这样看着。 语文书，数学书，物理化学书，然后是各种笔记本，直到塞满了书包。 最后的是一本笔记本，上面清秀的字迹写着‘物理’。 李菲沉默，然后她抬头，将笔记本递给了柳相对。 “对不起，今天不能给你补习物理了，以后...也不能了，这个送给你，留个纪念。” 柳相对有些难过，她看出了李菲眼里的难过，不过他只是轻轻的接过了那个本子。 “谢谢，好好考，祝你顺利。” 柳相对声音干涩的说着这样的话，像个傻子。 他看得出李菲想让他送给她一些东西作为纪念，可他没有。 ...... “嗯，那...我走了。” 李菲轻声的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她抬脚，落下，再抬脚，落下，然后转身，鞠躬，转身，再鞠躬，然后，离开。 柳相对一直站着，看着教室外的李菲坐在了那个永久自行车宽大的后座上。 阳光照着她美丽的侧脸特别好看，马尾垂在了她身后轻轻的摇晃，像极了他曾经摇晃的青春。 一个高大的中年人载着她，她背着双肩带的书包，抱着花格的被子，平视着划身而过的垂柳，坐在自行车后面越走越远，绕过影壁，终于不见。 他与她就这样的离别，没有来得及说一声，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