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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佛观一钵水,道看一座山

    一路行来,走龙道两旁的林木早已由郁郁葱葱变得稀疏低矮。少数地方甚至已经出现了只在极北之地的高山上才会出现的冻土苔原。

    这让冬落一度怀疑他是否还在伏龙山上。

    冬落的度越来越快,但是却再也没有遇到两条走龙道交会的情形。

    不过这样也好,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省得遇见了又要大打出手,倒不是说冬落怕了他们,只是他嫌麻烦而已。

    天地之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压,压得他有些胸闷。并非如他跟秦时月所说的那样,走龙道并没有压制他。

    其实他还是能感受到一点走龙道的威压的,并且沿着走龙道越走越高,那股威压之感也越来越大。

    只是他体内并没有修道之人延绵不绝的真气,也没有修武之人的那一口内气,所以他的感觉并不是很明显而已。&1t;i>&1t;/i>

    再往上走,针叶林也消失不见了,全都变成了广茂的苔原,有些地方甚至还有些许冰雪出现。

    冬落偏头往四周望去,除了苔原,便是苔原。

    苔原中间只有一条土黄色的走龙道一直往山顶延伸而去。

    至于四周即没有其它人的身影,也没有走龙道。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有风带着点点湿气吹来,冬落浑身的疲乏瞬间便减去了大半。

    冬落张开双手,闭上眼晴,用鼻子猛吸了一口气,一股天地入我怀的豪迈之感油然而生。

    冬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还是他从踏上走龙道以来,第一次回头看,在这之前,他不是不想回头看,只是回头之后,是否还有路?&1t;i>&1t;/i>

    他不知道。

    不过,等他回头了之后,才现,来路犹在,去路仍存。

    远处的山林小如绿色的地毯,铺在广茂的大地上,错落着延伸。

    几朵洁白的云像是被镶嵌在天上一样,小小的,很可爱,冬落很想将他们揽入怀中,连同山间几挂瀑布彩虹,一同带回家中珍藏起来,等到什么时候想看了,就拿出来下酒。

    “流云清风能几筷,细雨远山下酒菜,曲水流觞,不觉,绿蚁浸袍带。放浪形骸,难顾,青石眠奇胎。人生当为我浮一大白,愿就此醉卧山水外。”

    冬落哈哈大笑,从芥子物中取出一壶洛阳城特有的杜康酒,就近找了一块青苔密覆的巨石躺了下来,看着远山,看着白云,大口大口的喝着酒。&1t;i>&1t;/i>

    倒不是他有多累,只是此情此景,他单纯的想喝上那么一口酒了。

    在距冬落不远处的走龙道密林与苔原的更替处,有一个光脚的中年僧人托钵而行,面容刚正,缓缓而行。

    每一步落下都从容而坚毅。

    僧人出现的一瞬间,冬落就现他了,只是路就在这儿,你走得,别人也走得。

    只要在行路过程中,不要有什么磕磕碰碰,大家各走各的,就好了。

    反正到最后谁都会走到自己的目的地的。

    冬落猛灌了一口酒,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然后像一只毛毛虫爬行一样,滚到了旁边软软的苔原上,给僧人让出了道路。

    僧人步履从容,神色平静,在路过冬落的时候,僧人停了下来,就在走龙道另一边的苔原上同样找了一块青石坐了下来。&1t;i>&1t;/i>

    中年僧人将手中的钵放在了脚边,从身后纳包之中掏出来一块饼,用力一掰,掰成了两半,隔着宽宽的走龙道递了一半给冬落。

    冬落笑了笑,摇头拒绝。

    中年僧人收回了手,然后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中年僧人吃得很慢,冬落看来看去,从他的身上,只能看出来两个字,那就是,从容。

    像山中雾,云间虹,天上白云,云下青松。

    看了一会儿之后,冬落顿觉没趣,便不再看僧人,而是自顾自的喝起了酒来。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杜康酒酒性绵柔醇厚,入口远没有渭城那玉米高梁小作坊里酿出的酒烈,但是冬落还是喜欢喝。&1t;i>&1t;/i>

    就跟喝惯了水一样,偶尔也要喝几口茶,人生才有滋有味。

    冬落张大了嘴,将空空的酒壶放在眼前晃了晃,等最后一滴酒顺着壶壁滑落,然后一口接住。

    冬落舔了舔嘴唇,心满意足的笑了。

    酒喝完了,冬落起身,对着僧人笑了笑。

    继续赶路。

    前路虽然依旧看不到尽头,但冬落依旧还在前行着。

    路走多了,时间走长了,内心难免有些迷茫与厌倦。

    走着走着除了内心所剩无己的执念,但再无半点可以坚持的意义了。

    就如同行走在冰山火海的交界线上。

    走在那里面是没有时间这个概念的,也许只是走了一瞬,也许已经走了千年万年。&1t;i>&1t;/i>

    当然,走在走龙道上,似乎也是如此,脚下除了路并无其它。

    “施主,回头是什么?”

    冬落的身后传来的一句喝问,如洪钟大吕,醍醐灌顶。

    冬落迷茫的回头看了一眼,“回头是路啊!”

    中年僧人又大声的喝问道:“那你的身前又是什么?”

    冬落眼中的迷茫更甚了,“还是路啊!”

    中年僧人气势逐渐拔高,“那你现在身处何处?”

    冬落神色木然的答道:“你这僧人好生奇怪,我身前是路,身后是路,我当然是在路上啊!”

    中年僧人不再说话,只是一改之前的从容,加快了步伐,来到了冬落的身边,与他一同前行。&1t;i>&1t;/i>

    中年僧人一手托钵,一手合十放于胸前,闭目而行,嘴唇微动,默诵经文戒律。

    坐是修行,行是修行,万里迢迢,一路苦行。

    冬落眼中的迷茫更甚,之前他的眼中还有路的,当然,现在也是,只是由一条变成了无数条。

    如果说,之前的走龙道是由两条合成的一条的话,那么现在的走龙道就是由一条变成了千万条。

    冬落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千万条路,停了下来,抬起的右脚摇摇晃晃,迟迟不肯落下。

    身前是路?身后也是路?那么我在哪里?

    我在路上,那路又在哪里?

    眼前千万条大道,那一条才是我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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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落眼中的迷茫越来越多,原本清澈的眸子越的浑浊。

    路有千万条,可如果没有一条是我的,那么我又为何要去走它们呢!

    难道我自己就不可以走我自己的路吗?

    难道我自己就不可以走出一条专属于我自己的道路吗?

    正当冬落焦急问心之时,僧人弯曲手指,轻轻往钵上一扣。

    咚!

    如木鱼声响彻深山古庙。

    如春雷炸起于屋檐廊下。

    冬落的眼中猛然露出了一抹精光,抬起的右脚狠狠的往路外踏去。

    一步落下,天地倒转,冬落瞬间恢复了清明。

    中年僧人念了一句佛号,“南无阿弥陀佛,施主,你终于悟了。”&1t;i>&1t;/i>

    眼前走龙道依旧,只是冬落一脚已经踏出了走龙道,踩在了苔原之上。

    冬落也双手合十一礼道:“多谢大师开悟。”

    中年僧人低头看向左手的钵,钵中有一钵清水,僧人一扣之下,涟漪阵阵。

    荡起的水波不停的碰撞着钵边,然后又碰撞而回,原本整齐划一的水纹,瞬间变得凌乱不堪,一片狼藉。

    冬落没有再顺着走龙道往上走,而是直接沿着苔原往山顶走去。

    虽说三千走龙道,步步皆登高。

    可是那终归是别人的登高之路。

    与自己又有多大的关系呢!

    如果按照别人的路走,那么走再远也不过是别人所能走到的尽头而已。&1t;i>&1t;/i>

    终生再很难有新的越了。

    冬落直接舍弃了原先的走龙道,直接选择踏苔原而行,走到哪儿是哪儿,走到哪里是哪里。

    中年僧人与冬落并肩而行。

    原先的走龙道瞬间消失不见,只有广茂的苔原留有一行行或深或浅的足迹。

    中年僧人轻声道:“什么是苦?”

    冬落摇了摇头,只是埋头赶路。

    苦有很多种,因人而异。你认为的苦也许是别人觉得的甜呢!你觉得的甜也许是别人认为的苦呢!

    一件事,很难说清的。

    冬落认真的想了想,还是给出了一个他认为正确的答案,“有情皆苦。”

    中年僧人右手指了指天,左脚跺了跺地,“世间修道之人一个个长生久视,人人高高在上,认为绝情断性,清心寡欲才是修道,才能保持道心纯粹。凡人忘本会遭天打雷劈,仙人忘本才算真神仙。你说……可不可笑,似乎这世间每一个修行之人都将自己当成了圣人。”&1t;i>&1t;/i>

    冬落认真的听着,中年僧人一说完,他就说道:“众生皆苦。”

    中年僧人再次低头看了看左手钵里的水,水纹已经趋于平静。水面平平整整,像一面镜子一样,倒映着蓝天白云。

    佛观一钵水,十万八千虫。

    中年僧人蹲下身,将手中的水倒入苔原之上,水流没有融入苔原,而是与苔原格格不入,沿着山坡瞬间倾泄而下。

    小小一个钵,仿佛装了一条江河,水流沿着山坡四散而流,在一些悬崖之处直冲而下,形成了一道壮观的大瀑布。

    冬落停下了前行的脚步,震惊的看着这一幕。

    中年僧人道:“你可曾见过奔腾的江河因山石阻道而苦恼?”

    冬落也蹲在僧人的身边,看着从钵里奔腾而出的江河摇了摇头,“不曾见过。”&1t;i>&1t;/i>

    中年僧人继续说道:“人之经络,便如地上江河。若是因一时山石之阻挡而停滞不前,又哪里来的奔腾万里波澜壮阔。大山阻路,可以绕过,巨石挡道,击碎就是。”

    冬落如听经说法,观书闻道。

    中年僧人语平缓而从容,“大道在你的身体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因大道无情,无情皆苦。虽说那一粒将你全身的经络丹田冻结,致使灵气在你的丹田内堵塞,无法畅通,但这也并非全是坏处。地上江河,有山石挡道,可以摧毁绕过,然后以水磨功夫,再次摧山击石。”

    “人之经络也是如此,易筋经乃我佛家苦行僧修行十大正经正法之一,虽不是最强,但改易筋脉血络不过如江河改道,小道尔。”

    中年僧人不再说话,任由手中紫金钵内大水涛涛。&1t;i>&1t;/i>

    冬落如遭雷击,神色木然的芥子物中拿出一片海青,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小楷。

    林林总总不下千言。

    海青是在去年的一个冬天,一位大师留下的,而字却是他亲手所写,上面的内容他早已背的滚瓜烂熟。

    才刚一拿出海青,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冬落感觉天都要高了几分。

    原本压得它有些喘不过气的走龙道威压,瞬间消散一空。

    中年僧人抬头看了一眼冬落手中的海青,便低下了头,“传你易筋经之人功参造化,德厚天地,你切勿辜负了他的一片好心与你应得之机缘,当好生习之。”

    冬落点了点头,海青上的易筋经是他亲笔所书,他也不止一次看过上面的内容,可每次都如修行感应篇一样莫名难懂。&1t;i>&1t;/i>

    但他今天再看的时候,却现那些文字好似活了起来一般,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莫名的力量。

    虽然如今他依旧还有许多地方看得不是很明白,不是很真切,但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一道气息在他的体内涌现。

    只是那道气息刚一出现,便被流淌在体内的一道寒气给冻结了。

    中年僧人由蹲变成了盘腿而坐,“易筋经是佛宗苦行僧的修行总纲,可以凝聚出武夫体内的那一口纯粹的内气,至于接下来如何凝练那口内气,使之如奔腾的大江大河,就得看你个人的机缘造化了。世间道法万千,路却不尽相同。”

    见微知著。

    江河有其支流,道路有其分叉,大树有其枝丫,叶片有其脉络。&1t;i>&1t;/i>

    世间之人之事,大多都有同一个开始,但很多却走着走着走到了另一个方向。

    人是如此,事是如此,世间万物是如此,问道修心更是如此。

    冬落起身对着中年僧人再次合十一礼。

    传道之恩,授业之恩,重如山岳。

    冬落收起手中的海青再次恭敬一礼道:“敢问大师法号……”

    中年僧人摇了摇头道:“僧不言名,道不问寿,你能在这走龙道上遇见贫僧,你又怎知不是你之机缘。不是你命里该有的呢!你且登高去吧!贫僧在此恭祝施主一步登高,步步登高。”

    冬落不一言,再次躬身一礼,就此离去。

    中年僧人看着冬落远去的背影,笑了笑,一口金色的血液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1t;i>&1t;/i>

    原本金色的血液一出体,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的光泽,掉落在地,一片暗黑,出阵阵腐臭的气息。

    中年僧人双肩瞬间垮落,持紫金钵的双手猛然下沉,钵入苔原,就此消失不见。只有缕缕泉水不知疲倦的从苔原之下流淌而出,流成山上山下的江河急流。

    众生皆苦。

    我辈修者若人人高高在上,长生久视,谁愿体会苍生疾苦。谁能站着为这天下苍生说上那么一两句公道话。

    中年僧人双肩再次垮落,背脊弯曲。

    中年僧人犹不自知,双手合十,脊梁逐渐挺直。周身佛光万丈,光芒四射。

    中年人念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中年僧人挣扎着站起身,哈哈大笑,“众生皆苦,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1t;i>&1t;/i>

    中年僧人身体瞬间炸裂,只余下点点佛光普照。

    走出去很远的冬落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苔原不见僧。

    只见流水悠悠而逝,不见佛。

    只见佛光普照山上山下,光芒万丈。

    冬落回头学着佛宗之人,双手合十,对着只有点点流水喷涌而出的苔原郑重一礼。

    随着冬落逐渐高升,山上的风吹得越的浓烈。

    苔原已经慢慢的消失,只有大量裸露的岩石上覆盖着大量的冰雪。

    寒风呜咽。

    冬落边走边默念易筋经所写的内容,按照易筋经中所写的修练内劲内气的方法,不停的尝试着。&1t;i>&1t;/i>

    虽说不是每一次都有内劲内气在体内出现,那怕那内劲内气只是出现了一会儿便被极致之冰冰冻驱逐。

    但是冬落却十分开心。

    因为有了希望。

    冬落不停的尝试着,沉浸在易筋经的修行中,乐此不疲。

    那一道内气就如同一只不知疲倦的蚂蚁,辛勤的蜜蜂,如涓涓细流在昼夜不歇的开拓着经络河道。

    如果把那些被冰冻的死死的经络当做是江流奔腾中挡路的山石的那话,那么内气就是一道欢快的流淌着的山间溪水,朝朝暮暮,载歌载舞。

    内气绕过那些没有被极致之冰占据的经络河道,专挑那些奇经走。

    虽说内气出现的很快,便又消失不见。但是每一次都有一点点功效,那怕是微小的不可计数,但对冬落的身体而言,也是极大的帮助与脾益。&1t;i>&1t;/i>

    即然易筋经有此功效,那道德经呢?

    冬落从手中拿出了一本同样是在一个雪夜里,同样是他亲笔所书的书籍。默默的看了起来。

    只是这道德经却如之前的易筋经一般,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是当所有的字都组合在一起的时候,他却什么也看不明白了。

    道可道,非常道。

    道若可以言说,就不是永恒常在之道。

    真正的大道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自己不理解,只是那点意思还没有到罢了。

    冬落只能以道德经开篇的第一句话来安慰自己。

    冬落抬头往山顶看起,只见一个老道士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老道士的目光微不可察的看了冬落手中的道德经一眼,“小子,我算命的,你算什么东西?”

    冬落也笑道:“我算命。”

    老道士大笑道:“那你带钱了吗?”

    冬落缓缓缓打开右手,掌心纹络斑驳往复,像极了江河。

    冬落将掌心的五颗市井铜钱抛给老道士,“带了。”

    老道士看着身下的青山再次问道:“你为什么要登山?”

    “因为山就在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