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七最后的尘埃
老费斯能在这种激烈的交锋中取得优势是有原因的。他的确是老了,近年来,他能明显察觉到岁月对他的侵蚀,身体素质也在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在滑坡。论单纯的力量,他比起正值盛年的“大剑”要弱上一筹,正如他一直所坚信的那样——他所能依靠的只有他的经验了。 正是经验上的优势帮助他压制住这个难缠的对手。伊扎卡的想法没错,最开始的节奏是老佣兵最擅长的,假使战局保持开局的慢节奏,他有信心在一番试探后抓住年轻佣兵的破绽,一击决胜负。哪怕是伊扎卡随后对陷入老佣兵的节奏有所警觉,立刻抽身而退,脱出他的掌控,主动发动攻势,之前犯下的错误页已无法挽回。谁让他在经验上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 之前短短的一轮交锋,伊扎卡没有所得,不代表老费斯一无所获。渐渐衰老的佣兵,时光能侵蚀的只是他的rou体,而他的眼力、意志、乃至灵魂都在时光的沉淀下越发的强大。仅仅因为伊扎卡在占据判断上一次失误,他对伊扎卡的战斗方式、出手习惯已有相当的了解。在之后逐渐进入白热化的战斗中,他能取得先手优势,很大程度得益于此。 不过,这一点优势不足以锁定胜局。 老佣兵没有把节奏拖下去的意思。老人在短暂的爆发上他或许可以与年轻人一较长短。可一旦进入持久战,岁月在他身上累积的时光将会一点点的消磨他的力量,好不容易抢到的先机也会一点点的沦丧。 要速战速决! ——他老了。 不仅他有自知之明,对手肯定也会有这个认知。 老人终究是老人,就算再怎么逞一时之勇,也注定无法同年轻人一样挥洒青春的朝气与汗水。但正如殊死的野兽最后的反击一定是最凶狠的一样,老人的爆发也不能小觑。与其面对熊熊燃烧的烈焰,不如暂且避其锋芒,最后直接扫荡烈焰后的余烬。 伊扎卡一定是这样想的。 “当发现不能轻易压制我,就转而等待我的力竭?”当比预计更加轻易的取得优势后,老费斯就揣测出对手大致的想法。他忍不住在心底冷笑着:“还是太天真了,年轻人。” 年老的佣兵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这几分力道不足以扩大优势,可足够给对手一个犹有余力的错觉。这样,对方主要的精力就会放在稍后接近力竭时的反扑上,而不会在意现在的攻势。 人类是一种有弱点的生物,这种弱点不单表现在身体上,更表现在心理上。当曜日过去的每天都照常升起,人类会下意识的认为曜日明天也会照常升起。这种心理上的弱点是老佣兵可以利用的,几十次无威胁的挥击下,对方应该对这种节奏的攻击相当适应相当习惯了,这时候,在他所习惯所忽视的攻击之下隐藏一记不起眼的奥义——他一定挡不住! ——就是现在! ——奥义·破山! 在心底大吼着,在灵魂深处呐喊着,他挥动了武器! 与薇娜和爱罗尼卡的秘传奥义不同,破山是一个很普通的奥义。尽管名字取的很大气,可在威力上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唯一算得上优点的也就是足够的隐蔽,除了钉头锤上附着的黑色气劲更浓郁一些外,没有特别明显的光影效果,即使仔细观察也很可能发现不了。 通常而言,下位战职者不进行宣告是无法使用奥义的。因此,伊扎卡并没有察觉到异样,只是很当然的用大剑进行格挡。但奥义的威力就算再小也不是普通的攻击所能比拟的。 没有任何意外,巨大的力道让伊扎卡几乎把持不住陪伴他十年的大剑,强烈的冲劲透过剑身传达到他的身上,在将他击飞出去的同时也震荡着他的五脏六腑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他忍不住喷出一口殷红,然后重重的撞击在大树的主干上,惊起一群飞鸟,舞落一地细叶。 要输了吗? 他努力的想睁开眼,视线却模糊的什么也看不清…… “这是奥义吧?” “不是奥义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可他没进行宣告啊!” “是啊,真奇怪。” 奥义·破山不是什么罕见的奥义,在没有一个好的出身的下位战职者中,这一式奥义有很多人选择,如果单从结果反推,很多人都猜测的到老费斯使用了奥义终结战斗。可问题就在这,所有人都知道他使用了奥义,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使用的,为什么不经过宣告可以使用,只有少数几人知道。 没有意外,那几人都是梅卡罗纳地界一流的佣兵,都是有着称号的战职者。他们知道,下位战职者之所以要通过宣告使用奥义,完全是因为他们的修行还没有到家,越是接近上位战职者,使用奥义的方式就越宽松,到了上位战职者,使用奥义就和吃饭喝水一样成为了本能。 老费斯能够不经宣告使用奥义,充分的说明了他的强大——他比这里的大多数人都要强,他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接近上位的门槛。 虽然,以他的年龄,他已经不可能跨越过去。 但是。 “——真是可惜了。” 老人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再次感慨道。 老费斯惊天一击不仅吸引了场外佣兵的注意,更吸引了正在场上战斗的“荣耀之光”全体团员的注意力,哪怕是狡猾老辣的“毒蛇”纳卡,一时间都不免为之失神。 伊扎卡是佣兵团中当之无愧的支柱,他的倒下对“荣耀之光”的团员意味着什么是不言而喻的。那是绝对冲击性的画面,是足以动摇他们战斗意志的一场精神海啸,也是一个巨大的破绽。 爱罗尼卡抓住了这个破绽,在“毒蛇”失神的短短一瞬间她不顾身上的伤势发动了冲刺,阔剑的剑锋直指纳卡的咽喉。 “不要动。还有,丢下武器,立刻。” 她说,剑锋最终停在了肌肤的表层,只是在上面划开一道小小的口子。 “毒蛇”并没有意料到逆转来的如此突然,他的脸上还停留着最初的呆滞,他默默的点点头,然后伏低身子,慢慢的把鞭子放在地上,然后……拔出了腰际的细刺剑! 爱罗尼卡对“毒蛇”纳卡的偷袭早有所防备,事实上她根本不相信这个狡诈如蛇的男人会老老实实的举手投降,在他做出俯身姿态时,少女神经就已绷紧。当他拔剑时,她就已做好了割喉的准备。 阔剑的剑锋不算如何的锋利,纳卡在挥剑的同时也做出一个后仰的动作,有效的规避了伤害。因此,鲜血虽然从颈部淌出,但老辣的“毒蛇”在这一次攻击下保住了性命。 逃过一劫的“毒蛇”纳卡没有像爱罗尼卡预想的那样上前抢攻,而是凌空几个翻越,退出十几步的距离,捂住伤口,脸上阴晴不定。正当少女打算攻击时,他没有恋战,转身……逃走了? 丢下旗帜不管不顾,就这样逃走了? 如果说这是“毒蛇”纳卡的惑敌战术,那么无疑他已经成功了。很可惜不是,纳卡是真正的在避战。他飞速的远离着战场,来到旗帜处亲手把旗帜拔起,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们认输。” 是的,认输,这是纳卡的选择。 被称为“毒蛇”的佣兵,永远是以自我为重的男人。刚刚封喉一剑虽然被他躲过,可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在咽喉处划开一道不小的伤口。伤口暂时并不致命,然而一旦进入战斗中,高强度的肢体运动,很可能会在几穆沙(分钟)的时间要了他的性命。 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再美好的未来,如果没有自己的生命去享受的话,就是空谈。 他知道投降后会面临什么,也知道“荣耀之光”失败后不可避免的会被总部的人解散,但是只要他活着他就还有希望,在梅卡罗纳混不下去马斯坦还大着,马斯坦没办法的话还有其他国家,他相信他的能力,一定可以找到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要能活下去! 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佣兵的死活与他何干? 对于纳卡的选择,场外的佣兵也是一样的震惊,负责宣布结果的公证人甚至都忘记发射作为比赛结果的信号。作为梅卡罗纳城最强的佣兵团,“荣耀之光”一向是本地佣兵的荣耀,很多人甚至没有想过他们会失败,即使想过,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不体面的失败。 简直是耻辱。 明明还有能战斗的人,明明曾经距离胜利不过一步之遥,为何要在这里放弃?为什么要投降?为什么要认输? 无法理解。 “毒蛇”纳卡的决定他们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佣兵不是“荣耀即吾命”的骑士,也不是道德高尚的卫道士,刀头舔血的他们更像一帮为金钱卖命的狂徒——可哪怕是狂徒,也有着自己的骄傲,也有着自己的底线。
那是所有佣兵所默认的基本准则。 ——绝不背叛同伴。 在生死间建立的友谊与责任是每一位佣兵在铁与血中都能感受到的,背叛这种友谊与责任也是每一位佣兵都无法接受。 而现在,“毒蛇”纳卡打了一个擦边球。 为了自己的小命,选择投降的他可耻的背叛了已经倒地的兄弟们,也可耻的背叛了还在浴血奋战的伙伴们。 他选择了投降。 让人无奈的是,作为佣兵团的副团长他有第二顺位的决定权。 也就是说,哪怕场外的他们再怎么愤慨,再怎么接受不能也无法改变“荣耀之光”已经失败的事实。 是的,决斗结束了,“荣耀之光”是失败者。 当看见代表比赛胜负的信号在天上闪耀,当听到梅卡罗纳佣兵分会的副会长通过法术的力量传遍整座森林的宣告声时,分别在不同位置搜寻着“不存在”的旗帜的蒙休和特洛斯脸上是同样的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 就这样输了? 他们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前往集合地点时,看见的是团员们与副团长无声的对峙。双方虽然没有动起手来,但佣兵们眼神中的质疑和强烈的愤慨却是怎么也无法掩盖的。 “发生什么了?” 特洛斯走近纳卡,问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他们接受不了我的决定。”纳卡摊开手,耸耸肩,对于团员们无法接受他的决定他早在下决定时就有所准备,“我认为我的决定是当时最恰当的决定,可是他们却认为是最糟糕的决定。” “到底是什么决定?”另一边,与多数佣兵站在一块的蒙休问道,纳卡的声音不大,可在寂静的森林中足够让每个人都听清楚,“为什么是纳卡做决定,伊扎卡团长在哪里?” “伊扎卡团长受伤过重,送往神殿治疗去了。”一名佣兵回答道,“至于这条毒蛇做了什么决定,哼,他为了自己苟且偷生,把我们的旗帜拔了,让我们输掉了这场决斗!” “这不是真的吧?副团长大人。”特洛斯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与他站在一起男人,“我相信副团长不会做这么胆怯的决定的,请副团长告诉我。” “不,这是我的决定。”纳卡想要争取下唯一站在他身边的佣兵,他一向是自己的死忠。更何况哪怕是离开马斯坦,如果能带上一名下位战职者也会对他的事业有很大的帮助。 “伊扎卡团长重伤昏迷不醒,我被敌人在咽喉割了一刀,两名‘将军’均已被击破,对面三名战职者也还有一战之力。你说,我不认输,难道还要耽误团长治疗时间,还要让大家的血白流?” “胡说,你明明只是轻伤!” “女神的牧师一个治疗轻伤就可以痊愈的神术就可以消弭的伤口有什么可怕?” “不就是怕死嘛!说这么大义凛然!” 有的时候人和人的信任之缰一旦断开,就再也无法连上。特洛斯愣愣的看着他所崇拜的副团长大人,再次问道:“这是真的吗?副团长。” 纳卡已经从他的表情上猜到结果,只是点点头。 然后,回应他的是一巴掌。特洛斯冷冷的注视着他,眼角似乎有泪光在闪动:“我们只差一点就赢了,只差一点你知道吗?我和蒙休最多还有三分钟就能找到对方隐藏起来的旗帜,摧毁它!” “本来我们可以赢的,本来可以赢的!可你却……可你却……” 他说不上话,一种被世界背叛的孤寂感涌上心头,他头也不回的向森林深处跑去,这是只有一个人才能消化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