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藤原由奈

    梦中急促的呼吸声呼喊着自己，她即刻惊醒了。

    黑色。周围一片漆黑，也听不见一点声音。

    用尽了全力想要撑起这具无力的身体，却丝毫没有一点移动。大概是平时锻炼太少了，她连仰卧起坐都不能做一个。

    再试试自己的超能力吧。她闭紧了双眼，尝试着集中离散的意志。可过了半天，依旧是老样子。藤原由奈，躺在一张床上，一动也不动。

    用意念cao控现实的能力，这叫做「念动力」。她是一名Level2的念动能力者，能够移动约自身体重的物体。不过现在，她却连一点能力也使用不了了。

    伴随着一阵头疼，她顿时感觉到眼花缭乱。胃里似乎翻江倒海着，却没有呕吐的倾向。睁开双眼，黑色的天花板上仿佛出现了无数的幻影，让她倍感难受。

    突然，门欻的一下开了。走进来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右手拿着一份报告。

    “今夜如何？”

    他文艺式地打了声招呼，随后按下了墙上的一个按钮。

    紧闭的窗帘忽地朝两边拉开了，露出背后皎白的月光。藤原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双眼，那光线真是太亮了，亮得这房间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了。不过奇异的是，她的头也不痛了。

    “你知道吗？自然光比人造光更能够带来安宁之感。”

    在亮敞的光线下，她也看见了医生的真面目——光秃秃的脑袋上长着两只大大的眼睛，好像可爱的动漫人物呱呱太一样。这种巨大的反差感，让藤原竟不知一时该说什么好。不过她还是憋住了，总不能在别人面前谈论这些东西吧。

    窗外零落的梧桐叶落在窗台上，那是秋天来临的讯号。半轮下弦残月隐隐约约见于枝隙，当下已是农历六月廿二的后半夜。

    “藤原小姐，感觉身体如何？”呱太医生的表情很慈祥，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看来没有神秘组织要抓自己去做奇怪的实验，遇到的应该是好人。

    “不算太差，多谢关照了。”

    她礼貌地微笑着，等医生看完手里的病历单后，她才发问道：“那个……请问我这是怎么了？”

    “约莫十一个小时前，有人来电说你昏倒在大街上。不巧的是，当时因为一起事故，周围的交通全部瘫痪了。等了差不多三十分钟，你才被抬上救护车。”

    “我记得……好像有东西，打到了我的头……”她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我想不是的。当时的确有恐怖的爆炸发生，但现场应该有两三个能力者，他们救了你吧。”

    “这我倒不信。”

    “信不信由你。不过当时你看见了飞来的危险，也有可能是本能地昏了过去，正好躲过了那一击吧。”

    呱太医生仿佛什么都清楚一般，藤原感到有些惊讶。她决定，再次确认一下这一点。

    “您能说出是谁报的警吗？”

    “这简单——事故发生前八分半时游戏厅对面便利店的高桥阿姨就通知了警备员，事故发生前三分多钟的时候有风纪委员到达了现场。那时候你在游戏厅对面看热闹，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吧？”

    “我真正没想到的是，您竟然知道这么多。太厉害了吧！”

    他看着她笑了笑：“这座城市里很少有我不知道的事呢。”

    可她还是不解：“既然我不是被东西打到了，那又是为什么会突然昏倒在地上？”

    “我看了下你的检查报告。上面显示你的内分泌系统出现了失衡现象，你看——激素那几栏的数值不在标准范围内吧。加上家族遗传的原因，你患有低血压，也许当时你一口气没接上就昏了过去。不过请不要担心，我会将你治好的。而在那之前，能告诉我你身体和心理一直以来的状况吗？”

    “比较糟糕。我常常莫名其妙的感到失落与受打击，随后总是会感觉头晕、胸闷，要喘不过气了。”

    “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啊，好的。呃……我想想……大概是一年前吧？”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她皱着眉头低头回想着，每丝长发都在月光中发着银色的光芒。

    “没什么事。只是我随父亲一起来到了这里，其余的都没什么值得思忖的。”

    他突然放下了注视着的病历单，一言不发地走向了远处。

    走到窗户边上，呱太医生望着月亮问了一句：“令尊最近可好？”

    “啊？”

    “你父亲是我多年的老相识了，这次也是他托我来接手的你。我们曾经是要好的朋友，不过有些事还是不能妥协的。总之我和他已经很久不见面了，不过没想到他来这里后，还是想的起来我这个过气的学者啊。”

    “您和他之间发生什么了吗……？”

    他闭上双眼，久久没有回答。不过，一阵沉默后，他还是从沉思中醒了过来：“没什么，我依然是他的老朋友。不过老伙计在政坛上有作为，我还是很佩服的。作为他的女儿，你对我来说和他一样重要。”

    他静静望了望那扇门，又笑着回头说道：

    “不好意思啊，我有点给你念旧老头的感觉了吧。”

    “啊，怎么会。您一定累了吧，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也不需要您照顾了。再说了，您还有别的事要忙吧？我自己可以的。”

    他高兴地点了点头：“你很有他的气质呢，总是那么体贴人。”

    她一下子脸红了。这话在她听来仿佛一根细针刺挠着心窝，使她感到惭愧与懊悔。

    “您说的不对，我不像他那样通人意，也不如他十分之一优秀。我甚至连最喜欢的人都忍心和他发泄情绪，还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一走了之……我到底该怎么做！没有人来告诉我啊！”

    脸上的红色刚刚淡去，她便侧向一边独自看向了窗台上的霜。

    呱太医生沉默了良久，没有表情的脸上似乎有了波澜。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为此动心。

    “平时我很少让那种麻烦的家伙来我的地盘，不过既然你需要的话，我一定会想尽办法的。”

    他静静说道，拉开了紧闭的房门，走了出去。

    “再次感谢您说了那些让我找回理智的话……真的，谢谢了……”

    门外，眼眶发黑的少年正靠着墙壁打着盹。听到吱嘎一声，他一下惊醒了。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他站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已经好多了。”

    “……您辛苦了。”

    这时，远处的走廊上突然走来一名护士。她看见呱太医生和东井在门koujiao谈，于是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呀！这就是那个送医的人吧？长的还挺可爱的呢！我说，你是那女孩的什么人啊？该不会是她的小男朋友……”

    “野川，注意你的用词。”

    “哦哦，真是抱歉。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的面相有点僵硬啊，看起来好凶的样子，需要我为他调整一下吗？”

    东井虽然困得睁不开眼睛，耳朵还是听见了这句话。

    “喂，说谁长的凶呢？我对女孩子可是很温柔的。”

    野川小姐嘟囔着嘴说道：“人家也算是女孩子啊。”

    呱太无奈地埋头叹了口气，将病历单交给了她。

    在离开时，他将手揣进了衣兜中，郑重其事地对东井说了如下的话：“好了，你也不要在那里颓废着了。该说什么就大胆说出来吧，结果是由你选择的。但要记住一件事。即使没有人会告诉你怎么去做，在这座学院林立的城市，你应该听他们的话……”

    东井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浑身不自在地走进了房门。怎么这城里尽是些怪人，还说着谜语一般的怪话？

    不过他不喜欢文字游戏，他要向藤原坦白他的真正想法了。

    ……

    半夜三更，毫无征兆地突然刮起了凉风。冰冷的体感让东井稍感不适，尽管他平时有在锻炼身体，不会因这点低温感个冒什么的。

    更加令人窒息的则是这白得凄凉的月光。他想拉上窗帘，但考虑到医院里因暂时缺少供电而关闭了照明系统，他只是把玻璃窗沿着滑槽轻轻推到了刚好留下一条缝隙的程度。这样一来，那寒意倒是减少了一些。

    冲了一杯楼下买的泡腾片，东井打着哈欠坐在了床旁边的一张椅子上，随手拿起了一本杂志，看着看着就睡意绵绵了。

    过了良久，藤原便揉着眼睛醒来了。

    “你是……”

    正在梦里的他被这猫咪一般细柔的声音唤醒了。刚撑开沉重的眼皮，就看见那泪光晶莹的双瞳正聚焦于自己。

    “藤原同学，你醒了啊。”

    “啊啊啊东井同学，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反应过来，失措地问道。

    “额——哈哈，你应该不记得了吧。那不重要了，现在我负得起一个男人该有的责任了。你说是吧，由奈？”

    她的脸上瞬间增添了两抹红晕，一种莫名的冲动促使着她吃力地坐了起来。

    刚刚挺直了上半身，她才意识到东井的手扶着自己的后背。一声尖叫在病房里回响着，藤原闭着眼睛捂着脸转向了一边。

    东井也是没有办法，只能站起来带着歉意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只是看你有些困难的样子。你……精神多了嘛，真好啊。”

    她听到这句话，眼里的泪光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纯真无邪的笑容，直穿东井内心的笑容。

    “对不起……我今天对你说了那么不解人意的话。”她喃喃细语道，好像小孩子在认错。

    “没关系，我不在意。倒是我那么迟钝，反而惹你不高兴了吧。请再次接受我的道歉。”

    东井和藤原都不好意思地向对方笑着，但实际上只有她的心情是真正的「抱歉」。

    而另一位——东井的真实内心：「这世上还有比她更惹人怜爱的小猫咪吗？！」。

    这种装出来的显示自己高情商表情，只不过是为了让那个女孩也同样露出笑容的诱饵罢了。他想，自己真是太坏了。

    然而一想到自己要狠心与她分开，他就无法原谅自己。不过，他更不能原谅自己与她在一起，不只是因为他和藤原一个地一个天，还因为他有截然不同的生活，而藤原的出现只会拖累自己，更甚者她可能会受到伤害，所以说，他需要和她扯清楚这一切。

    “藤原，你愿不愿意听我说句话……”

    “当然了，东井君。”

    藤原一脸郑重却又天真烂漫地看着他，仿佛东井说的话是军官的命令一般一定要洗耳恭听的。而且东井看上去也有些为难，也许自己能够帮助他消解一些愁绪呢。

    她突然看见了东井那游离的目光，皱着眉头低声说道：“东井君，你的眼神色咪咪的……”

    “你说什么呢……哈哈哈哈。”他红着脸大声笑道。

    就在那一刻，东井不知怎的感觉快喘不上气来了，于是便扶着床头的围栏缓缓地坐在了床上。

    他刚刚心里所想的，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想法。而且他能感到，这种想法存在于理性的对立面。不过，他竟无法抗拒这种会影响他正常思考的恶念。于是乎，他在刚才一瞬间看见藤原闪着光亮的大眼睛，两眼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想离开这里的冲动。东井脸上挤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恐怖的恋爱正在侵占自己的全身！

    坚定不移的理性受到了来自未知的猛烈进攻，他的脑子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争。

    藤原看见东井垂着头，笑了笑说道：“东井君，现在闹肚子有点不合适喔。你是可丽饼吃多了吧。”

    “……”

    “……东井君，泡腾片泡好了。”

    “……”

    “……你一定困了吧，是想睡在我床边吧……”

    “……”

    他一直没有说话。

    两边的激烈的斗争似乎已经悄然结尾了。

    他的眼神空洞了。

    藤原平淡地看向了那镜子一般反射着真理之光的天体，仿佛若有所思着一言不发。

    片刻后，她俏皮一笑，回头细柔地对他说道：“还记得我们相遇的那天，你也是一个人像这样一言不发地坐着呢。”

    “你说什么？”

    “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你没有给我哪怕一句话的鼓励，反而告诉我这一切都是自己怯弱的表现。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别人这么说我，我相当震惊，也感觉到了你的与众不同。从此，我好像换了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会告诉自己「不要怯弱要坚强」。现在想起来，我才明白了你的本意——原来你是希望我要独当一面啊。真的，感谢你的那句话了。”

    东井听完这有所感慨的话，静静地愣了一会。之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喜欢我吗，藤原同学？”

    “嗯，喜欢。我很喜欢你，你就是我在无助时的一丹良药，在我迷茫时的满天星光——无论你以后选择怎样的路，我都会支持着你。”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一直持续到东井离开。

    ……

    回到宿舍，他简简单单地洗了把脸。还有四个小时就天亮了，他独自在阳台上望着西下的月亮。

    今夜不错，他却有些惆怅。打开手机锁屏界面，上面是一条长方形的未读信息：

    「昨日，19:19，小萌老师：东井同学，明天有补习课哦！」

    这热情的呼喊是什么……？

    他向一个人打通了电话。

    “喂，小八，明天行动由你负责。……对，我不来了，你去看管好E区。顺便帮我给驹场他们说声……哪个驹场？就是滨面和服部跟着的那个驹场啊？唉行了，我晚些自己去说就是了。还有一件事……提防着那些偷罐子里食物的苍蝇，他们这几天趁着暑假猖獗起来了。”

    吩咐完这些，他便回书桌前整理补课要带的书籍了。

    翌日早晨，他拎起仅三四本书重的提包，换了一身轻便的白衬衫与宽松的长裤，昨天约会时蓬松红发在今天也被热水浸泡压平后定型了。

    至于那条昨天约会时穿着的极其不合身牛仔裤，早些时间他已经拿到旧衣物回收站去捐给那些需要的人了。不过他一直很不是滋味，因为他觉得这裤子送给谁都会遭嫌弃的，即使是衣衫褴褛的流浪汉。

    “天空如此蔚蓝啊……”

    “四月二十一号至五月二十号出生，金牛座的你，今天也是元气满满的一天。”电视上正在播出的占星节目中一名主持人拿着话筒兴高采烈地讲着。

    “星座运势？话说我是什么星座来着……”

    “五月二十一日至六月二十一日出生，双子座的你，今天运势不佳……”

    “尽扯淡，星象占卜都是哄小孩子的。”

    “六月二十二日至七月二十二日出生，巨蟹座的你，今日运势绝佳……”

    东井突然想起什么。

    “我应该是七月份的生日吧，真不错，除了要补课之外没什么坏事。果然运气来了谁也挡不住啊，呵呵。”

    关上电视，他哼着轻歌走出了寝室。隔壁住的是同班土御门元春和上条当麻，他一出门就碰见了同样要参加补课的上条狂奔着冲下宿舍楼。

    他刚想打声招呼，却听到上条嘴里反复念道：“暑假补课啊暑假补课，马上来不及了！”

    “喂！等等！真是的，那家伙跑什么啊？要说补课快迟到也不可能吧，现在才……”

    低头一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着「7:36」。

    “……停下！帮我占个公交车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