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出茅庐

    天边微露点鱼肚白，白日翻了山，越了岭，只为唤醒那个还在酣睡的偏远山村。

    破旧的卧榻草席发了霉，混着泥土与干草的气息，糅合成了独特的风味。

    一个估摸有十五六岁的少年正躺在床上沉睡，不过他的神情很扭曲，手死死抓住散落在席上的茅草。

    “清玉！”少年惊坐而起，额上的汗珠滴落，打湿了单薄的褴褛衣裳。

    “无意，”一到中年男子的嗓音响起，随后那人推门而入，“起来吃饭，今天带你去山下村子。”

    天冥，楚天冥？刚才那个梦未必太真实了，被唤作“无意”的少年脑里一片混乱。

    “楚无意！”男人提高了音量。

    “嗯，听见了。”

    “你这孩子……”男人叹了叹口气，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便传来他劈柴的响动。

    楚无意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什么，去村子？去村子！他这才回想起男人的话来。楚无意一下子惊得从床上弹起来，草鞋都不穿，打着光脚就往院子里跑。

    中年男子留了络腮胡，让邋遢的长发肆意滋生，身上的粗制麻衣发了毛，踩着一双破旧草鞋，手上正抡起斧头大力劈柴。

    “爹，真的吗，我们要下山吗？”楚无意眼里泛起欣喜若狂的光，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男人没有回应他。

    “爹？”

    男人随意间抬手，只见半空中的斧子轻飘飘落下，看似软绵无力，实则力沉山河。

    “嘭——”

    这一斧甚至搅起一股气流。木乍破，空凝滞，仿佛都被吓破了胆。

    “看清楚了吗？”男人轻声问道。

    “没……没有。”楚无意似乎也被惊讶到了。

    楚无意虽然没有看清那一斧的玄妙之处，但是他却很清楚，那一声轰响根本不是斧子劈开木头发出的，而更像是气流冲撞的空鸣。

    男人释然大笑，摆摆手，示意他去吃饭。

    “还是太早了吗？”男人自言自语，自顾自地抡了斧子。

    楚无意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识趣地走开了。

    单调的几间茅屋坐落在山腰上，四周满是绿的发慌的树林，唯一尚存人烟之地，乃是远处山脚下的一处村庄。

    这已经是楚无意在这荒山野岭度过的第十年，是他满十六岁的一年。在这十年间，他在他的父亲楚开元的指导下每天都进行着严酷的训练，一半锻体，一半习文。可对修仙范畴的任何东西，都只字不提。

    楚无意也不懂何为修仙之道，但他总觉得他在这一年里，身体隐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硬要说的话，那是一种时不时从小腹传遍全身的暖流之意。

    十年以来，楚无意从来没有下过山，岁月让他成长，由瘦弱的孩童变为了翩翩少年。正值这血气方刚的年龄，自然开始对这大千世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开始着迷于修仙一途。但在他软磨硬泡之下，父亲仍是不传修炼之法，不授仙道之识。可今天却不一样了，没有叫他先去晨练而是直接吃饭，还要带他下山？楚无意想不通，更不敢想。

    鸟儿乐着曲子，唱得急促，像是催着这对父子赶紧出发。

    “爹，”楚无意还是耐不住性子问出了口，“我们下山干嘛啊？”

    “别废话，跟上我。”楚开元冷冷回了一句，便转眼间遁入了林中。

    楚无意追得很吃力，纵使身上的衣被刮破，皮肤有了血痕，但他仍然保持了远超常人的速度，甚至越来越快。可是楚开元也愈来愈快，好像每一步都幻出了残影。

    楚无意终究是跟丢了，不过他没有慌张，细致地寻找林中微小的痕迹，以此来觅得父亲离去的方向。他没用多长时间就下了山，出了林，来到了一条小河边。他很庆幸途中没有遭遇凶兽，自己的直觉和判断是正确的。

    只见楚开元盘坐在河边草地，闭目冥想。

    “爹……”楚无意喘着气，全身都疲软了，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嗯，”楚开元满意地笑出了声，“很好，你来我面前坐下。”

    楚无意闻言，也模仿着父亲生疏地盘起腿坐下。

    “闭目，敞开心神。”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并指点在了楚无意的小腹之上。他感受到一股暖流通过手指涌入，彻底激起了其中蠢蠢欲动的暖流之源。楚开元挪开了手，属于他的暖流消逝，而属于楚无意的暖流正不断周身循环。

    “感受到了么？”

    楚无意激动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勘探着体内若涓涓细流般的暖流。

    “你能感受到的暖流之意便是灵气，而我刚所指之处乃是丹田所在，灵根栽种之地，灵气流河之源。现在你的灵根被我的灵气牵动而激发，待灵根彻底凝形，即可修仙炼道矣。纳天地灵气，成不朽金仙，此谓修仙之道，这也就是是此道之初衷，而修仙炼道，实则修仙为次，炼道为主，修得道果才算是真正的仙人超脱啊！可惜我终究也……”楚开元说着说着没了音，又闭上双目，好像沉思着什么。

    楚无意则继续感悟灵根的凝形。而就在这时，原本晴朗的天突然就乌云遮日，惊雷乍起。

    “竟然引动了天象，莫非是……天级灵根？”楚开元诧异地瞪大眼睛，忽然又大笑起来，“不愧是……她的儿子。”

    楚开元知道，就算没有他的协助，楚无意要不了一个月也能自主激发灵根，但对于他来说，时间真的是来不及了。于是他找了这片灵气充沛的溪流草地助楚无意凝聚灵根。

    楚无意浑然不知外界异象，他的意识不觉间潜入了丹田。

    一片混沌之中有一颗紫黑色的灵树正不断扎根，生长，盘旋，逐渐撑起千枝万叶。

    “天冥……天冥，天冥！”焦急的呼唤声回响，清澈而明亮。

    “天冥？”楚无意不清楚她呼唤的那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又是这个名字……我是楚天冥？”

    “天冥，终于找到你了！”声音忽然间就近了，随后浮现出一道倩影。

    倩影走近，但楚无意完全看不清那人的容颜，真正让他奇怪的是，自己居然叫得出她的名字。

    “清……玉？”

    楚无意还未反应过来，那身影就闪到了他身后，剑无声一刺，贯穿了胸膛。

    剧烈的疼痛让他叫不出声来，他从未体味过如此伤痛之感，而最让他不理解的，正是这份心中的苦闷，这份苦闷像双鬼手，硬生生地拖他陷入愤恨的深渊。

    随着楚无意意识的涣散，那颗紫黑大树停止了生长，开始了凋零。

    “不好！”楚开元察觉到楚无意气息的紊乱，迅速点xue阻脉，扼止灵气的反噬和灵根的崩坏。

    楚无意这才逐渐镇静下来，浑身大汗淋漓，脸色惨白。

    “无意……”楚开元把话咽了下去，长舒一口气。

    “你休息一下，准备去村子。”楚开元在刚才为其点xue时已经发现，楚无意的灵根的确是天级灵根，而且是百年难遇的暗属性，但这灵根已然损伤。灵根乃修仙者练气筑基的根基，伤之，轻则修炼阻塞，重者修为尽废，此生再无仙缘。而修补灵根往往是不可能完成的，先不说需要无数珍稀材料，如今也没有几个医师敢保证能万无一失地把灵根修补好。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向楚无意说明，害怕他尚未成熟的心灵承受不起这打击。他很奇怪楚无意刚才为何会陷入近乎于魔怔的状态，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爹，我的灵根是不是出了问题？”楚无意察觉到父亲的异样，冷不丁地嘀咕了一句，但楚开元像没听见似的，继续闭目养息。

    见父亲没有理他，他也不再过问。

    阴云散得很缓，像是留恋这人世间，惊雷最后一鸣，若在悲叹苍天的不公。雷云殆尽，天放晴了，午阳大摇大摆地往最高处登去。

    短暂的一个时辰过去了，楚开元叫上楚无意，朝远处的村子走去。楚开元领着路，眉绞在了一起，他的心中实在不是滋味，难道说是他的cao之过急导致了楚无意灵根凝形的失败吗？还是说他这半辈子积恶太多，老天要惩罚他？那为什么不冲着他去，而是针对他的孩子？愤懑，惋惜，焦虑，五味杂粮的心情混在一起，扰乱了他的心神。

    楚无意虽然隐隐察觉到他的灵根的异样，但他却没有过多在意。现如今，让他最困惑与不解的，莫过于那份属于楚天冥的疼痛，那份心中的郁闷与悲愤。或者说……这份感情本就属于他，他……就是楚天冥？

    已经看得见村子的大致模样了，那是个坐落在山谷口的村庄，大概有六里的方圆。数条通幽小径从村子向四周的山林延伸，也不知尽头在何处。一条稍大的河流横穿整个村庄，流经农田，遁入深林。稀疏的屋舍看似杂乱无章地散落在各处，但好像又藏了什么规律在其中。

    父子二人沿着小径入了村子。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村中风貌尽收眼底，低矮的茅草房子傍着农园，时不时传来几声悠扬的犬吠与鸡鸣。被犁翻好的泥土还有些润，或许是早间刚耕的。

    “开元老弟怎么有空莅临鄙村啊？”苍老的声音回响，一道伛偻的老者身影从一间茅屋中走出。老人穿了身有些发黄的丝绸衣裳，背起双手，步子稳健，衣袂飘飘。

    “小弟我这不是想着来看望看望吴老哥你吗？”楚开元含笑拱手。

    “哈哈，好好好！还请老弟来寒舍一坐。”老人迷了眼笑着，脸上的皱纹挤成张丑陋树皮。

    “哦？”老人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须，“这位后生……”

    “犬子，楚无意。”楚开元拍了拍楚无意的背，“无意，叫吴叔。”

    “吴叔。”

    “哈哈哈，什么吴叔呀，怕是该叫吴爷爷了！”老人讪笑起来，随后引父子二人入屋。

    不远处有少许人影望见楚氏父子，暂时停下了手中的事，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

    “喂喂，你说……这楚开元到底在打着什么鬼算盘？”

    “谁知道呢！反正我们在这儿呆了十年之久了，不也啥事儿没有吗？”

    “也对，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我们统统给他轰走便是！”

    “老咯，我们都老咯！”

    “唉……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