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雨腥风

    屋内别有洞天，与屋外乡野气息完全相异。最夺目的是正堂高挂的字画，豁然写了“云义”二字，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红木桌椅摆得很整齐，各处隔放了些玉瓶陶罐一类的装饰品。只有在正前方的字画之下架了一柄无鞘寒剑，剑身的斑斑锈迹让人看不清他的本貌。房内燃有檀香，惬意而凝神。很难想象这是茅屋中的景象，相较起外面，已经显得尤为“华奢”了。

    “请。”吴老催客入座，斟壶倒茶。

    “那就谢过吴老哥了。”楚开元拱手行礼，正襟入座。楚无意也跟着父亲坐在了一旁。

    “老弟近年来如何啊？”吴老捧杯抿了一口茶。

    “承蒙老哥挂念，些许波折，但一切安好。”楚开元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自你离我已有五十年了吧，”吴老沉沉叹了口气，“岁月不饶人，我也老了。”

    “老弟，你可否还记恨当年之事，”吴老微闭双目，眉头紧皱，“想当年，你我白手起家，自立门户，威势滔天，敢问何人不识我云义堂。我们……”

    “欸——”楚开元伸手止住他继续说下去，“往事不兴提，不兴提。当年的恩恩怨怨早该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老弟此番造访所谓何事啊？”吴老干黄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实不相瞒……小弟我这次是来求‘玉心寒’一用。”楚开元和吴老对视，犀利的眼神碰撞，如同两柄兵器在激烈交锋。

    “老弟这是什么话？这‘玉心寒’乃你我共寻得之物，如今你要用，拿去便是，何必客气。”吴老收回目光，眯眼笑了起来。

    “老弟可知……”吴老起身取下架上的锈剑，抱剑而详视，“此剑为何唤作‘玉心寒’么？”

    楚开元微笑着摇了摇头，一旁的楚无意也好奇地瞧着那柄锈剑。

    “玉心，玉心，如玉之心，玉心亦寒，血暖锈斑。乃出剑，伏尸山。”吴老细细抚剑，娓娓道来。

    “哈哈哈！”楚开元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好一个‘伏尸山’，颇有你当年以此剑闯出的名号的风范。”

    “吴叔当年的名号是什么？”楚无意情不自禁地插了一句。

    “云义堂堂主，尸剑道人，吴越。”楚开元缓缓念出，紧盯着吴老的眼眸。

    吴老笑开了怀，手指抹过剑的锋刃，割破了干枯的皮肤，艰难地落了几滴鲜血在剑身上。剑身离奇地吸收了那些血液，厚重的锈斑逐渐剥落，露出剑的本貌来。剑通体青蓝，刃身修长，纹饰清秀，泛了光，寒芒依在，煞气冲天。

    “这剑尘封十年，又要重现江湖了么？”吴老自言自语，一遍又一遍地叹气。

    吴老猛地朝楚开元投剑而去。剑未至，寒芒先至，搅起一股旋风，卷得茅屋摇来晃去。楚开元并指夹剑，纵使剑身被牢牢捏住，但锐利的刃依然划破了皮肤，滴落的血液再次被那剑纳入腹中。

    “剑的灵性已绝，即无主之物。你以气血和灵力滋养，自会归心于你。”吴老唠叨了一句，背起手微微侧过身去，“如今剑已予你，你我之间的恩怨还请莫要牵连到云义堂的其他弟兄。你不原谅我也罢，你现在杀了我也罢，随你……”

    楚开元拱手相谢，转而沉吟道：“那是自然，不过我还有一事要拜托老哥你。”

    “说。”吴老捋了捋微微颤动的胡须，好像很不耐烦。

    “还请替小弟照看无意数日，我如今有要事在身，必须暂时离别多日。”

    “哦？我来照顾他……你放心吗？”吴老挑了挑眉。

    “老哥你的为人我自然清楚，承诺之事定会做到，当年……不也是吗？”楚开元苦笑了一番。

    “你那些事我还是知道的。你终究是陷进去了，这几十年来你还是没想通吗？”吴老不屑地说着，“我替你照看他数日，数日不回，之后令郎如何，我就不再过问了。”

    “多谢老哥，”楚开元又转向楚无意，不知从何处掏来一枚青色玉符，“无意，你暂且等为父数日，这枚玉符中有灵气修炼的基础心法，捏碎于手心，心法内容自会浮现于脑海之中。”

    楚无意默默点了点头，收好了那枚玉符。他刚想叫住父亲，可楚开元朝吴老鞠了鞠躬，便转身出门，御剑而离，踏上青空，扬长而去。

    “帝令号，暗影召，隐刃出鞘，九州动荡，四海波涛。”吴老推门出了茅屋，仰天长叹。

    “吴叔，此话何意？”楚无意也跟了上去，疑惑地望着这苍天。

    “到时候你自然就懂了，”吴老理了理衣襟，“走吧，你还是得认识认识村里的人。”

    “都是云义堂的前辈们吗？”

    “什么云义不云义的，不过是群腐朽的老人罢了。”吴老摇了摇头，引着楚无意在村子里四处转悠。

    “吴堂主好！”有两人注意到了他们，迎面走来。

    “老牛，老马，”吴老点了点头，又向楚无意介绍他们，“这是牛立义，这是马明累，大概和你父亲一个年纪。”

    “牛叔好，马叔好。”楚无意觉得这两人全然不像修仙者，看上去就是两个憨厚农夫。

    “哟，这是我们开元兄的小子嘛，可以可以。”牛立义像发现什么有趣玩意儿似的，抓住楚无意的肩不停打量着，“小伙子叫什么，多大了，吃饭了吗，话说你开始修炼了吗，你爹刚去哪儿了，怎么不带上你？”

    楚无意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大堆问题，一时不知所措了，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喂，老牛，你这老毛病又犯了，看把孩子给吓得。”马明累轻轻拍了拍牛立义的肩。

    “哦！是的，是的！”牛立义自己掌了掌嘴，憨笑了一声，“小伙子，怎么称呼？”

    “楚无意。”楚无意余光发现吴老缓缓离开此地，他本想跟上，但被牛马兄弟困在了这儿动弹不得。

    “无意小兄弟恐怕还没吃午饭吧？”马明累说着指了指他身后的茅屋，“要不去我们屋坐坐，一会儿给你弄好吃的。”

    “哟，这不是牛马兄弟吗？怎么，杀人舔血的日子过去了，如今开始干起诱拐孩童的买卖了撒！”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随后走来一位头发苍白的老妪，身着青布衣裙，走姿优雅，容光满面。

    “吴夫人！”牛马兄弟似乎吓得不轻，“吴……吴夫人好！”

    “无意，来，我带你去四处逛逛！”吴夫人微俯身子去牵楚无意的手。楚无意根本就想不到这个突发情况，如今就是想躲也躲不开了，任凭她拉着离开此处。

    “你看，那儿是铁匠铺，那个正在忙活的老爷子可是打铁的头把手，唐金。那儿是裁缝铺，那个老婆子手艺很不错的，我这身就是她做的，她叫梅茹，还有……”吴夫人说个不停，指了这儿又指了那儿，给楚无意介绍着这个村子。

    “吴夫人……是吴叔的妻子吗？”楚无意等她道尽，才发出了声音。

    “对哦，所以叫我兰姨就好，”吴夫人笑得很慈祥，“对了，不如这会去量身衣服，让梅姨给你做，换成行头才算像样嘛，也不知道你爹咋想的……”

    “嗯……”

    没多久，他们便量好尺寸出了店铺。

    “兰姨，为何村中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呢？跟我年纪相仿的一个也没有。”楚无意冷不丁地问出了口。

    “唉……村中的老人都是云义堂的老伙计。自从十几年前云义堂受尽各方势力打压，也终究是垮了，”吴夫人缓了一口气继续道，“这些老伙计们当初为了整个云义堂的发展努力奔波，而没有选择成家，就算现在云义堂垮了，他们还是选择了和这村子，这云义堂共存亡。或许其中有成家之人，不过也因为战事纷繁，死的死，散的散。或许现在就只有我和老头子在一起了，我们二十多年前结为夫妻，可是因为我身体的缘故，我们也……哎……是我对不起他啊。”

    “兰姨，我不该提的。”楚无意面露一丝动容。

    “罢了罢了，都是往事了，”吴夫人干笑了一声，“走吧，看来是时候用膳了。”

    楚无意感受到手心里传来的丝丝温暖，让他想念起了自己的母亲，那双同样温暖的手……

    夜虫奏响月的舞曲，月也就在朦胧云雾间舞动，忽隐忽现的秀容惹人陶醉。但在密不透风的山林里，看不清月辉，见不到灯火，黑暗安静地潜藏在此处，就像在密谋着什么。

    一缕清月透了黑云，照在楚无意的身上。此刻楚无意盘坐在窗旁，双目紧闭，手心里托着玉符的碎片。

    “凝神屏息，气沉丹田，以涌灵根源流，筑河引灵气之流遍其身。水走一周身即一周天，周天复始壮灵河，水势愈强则灵气愈强，此谓炼气心法之概要……”

    大量的练气心法基础注入楚无意的脑海，这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很奇妙。更离奇的是，楚无意仅仅是一瞬间便领悟这般心法，开始了他第一次的修炼。幸好他的灵根损伤不算严重，此时看似并没有什么大碍，勉勉强强能让灵气顺利流经全身，滋养筋骨。

    “你明明知道他灵根损伤，为何不阻止他修炼？”一道老妪的声音在屋外传响，略带不解与埋怨之感。

    “夫人，你要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改变的，”吴老缓缓地换了口气，“我略观此子气数，乃大世之争之命，我的阻拦何能改变他的命数。天命所向，凡人难逆啊！”

    “大世之争……看来这世道又要变天了吗？”吴夫人叹了叹气，摇了摇头。

    “谁！”吴老怒甩衣袂，灵气卷起一阵风暴向夜中的黑影袭去，“来此处造次，是活腻了吗？”

    只听黑暗中一阵狂笑，随后从夜里走出一群黑衣蒙面人。笑声似乎是那个领头的男人发出的，此人双目肃杀，神色冷峻，从骨子里透出自傲之气。他挥了挥手，后面的人便抬来一口黑木棺材。

    “吴老头儿，如何啊？这阵仗……满意不？是不是可以安心入土了？”男人拍了拍面前的棺材盖子，冷冰冰的眸子杀气腾腾。

    见吴老默然捏诀起势，男人猛地举了棺材砸向他。一声脆响，棺材炸裂，木屑如同离弦之箭，四处乱飞。

    男人退后半步，从身后的随从拿着的包袱里的一堆球形圆物中随意挑了几个，一起扔向了吴老，邪笑道：“给你备的陪葬品，看看合你心意不？”

    所谓的“陪葬品”飞向了漆黑的空中，在微弱的月光之下，吴老看清了那一张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他惊起踏空，将一个个血淋淋的头颅以灵气接住，缓缓地将它们放入平坦的空地。刹那间，黑衣男人拔刀袭来，凝练起浑厚的暗金色灵气，幻出一道刀刃残影。

    吴老怒目而视，发尽上指冠。

    “死！”吴老手捏剑诀，凝出寒剑虚影，灵压逼人，威势惊天，那是斩破生气的血尸一剑！

    “老东西倒有点实力，咳咳……”男人抚胸败退，往嘴里扔了一颗丹药，“但也该结束了！”

    “夫人，你快走，带无意离开这儿。”吴老看了一眼吴夫人，心神传话。

    黑衣男人又挥了挥手，几名随从便消失于黑暗之中。

    楚无意此时根本没有察觉到屋外的情形，仍盘坐入定，心神放空。如果有人在看他修炼的话，那定会惊讶他这堪称诡异的修炼速度，这才仅仅一个时辰，就从练气初期踏入了练气中期。

    “无意！”吴夫人匆忙推门而入。

    “兰姨？”楚无意猛然惊醒，起身搀扶吴夫人，“不对，这股血腥味……发生什么了？”

    “你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吴夫人焦急地取下纳戒塞到了楚无意的手中，硬拉着他到了正堂的“云义”字幅之下，灵力一动，掀开了此处的地板，“进去，一直走，不要回头，千万别回头……”

    楚无意再百般不舍也只好照做，他刚进暗道，吴夫人就以灵气彻底封死了这扇单薄的木板。

    “老太婆，你往哪儿走啊？”几道黑影窜出，拦了吴夫人的去路。

    几人似乎争斗了一番。只听见一声剑撕裂皮rou的闷响，吴夫人应声倒地。被利刃刺穿的胸膛涌了血，汇成猩红的池水，浸入木板，滴落在楚无意煞白的脸上，绣了几朵鲜艳的彼岸花瓣，这是兰姨送给他的最后的礼物。

    ……

    “头儿，村中之人全部解决。”

    “很好……走了，回去复命！”黑衣男人甩了甩刀尖上的鲜血，取走失尸上的纳戒，一脚踢飞吴老的头颅，让他成了那头颅山的顶峰。

    昏沉沉的天降下了冷涩凉雨，暗浑浑的空卷起了刺骨寒风，雨染了红，风夹了腥，让这个村庄陷入了真正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