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
天极山，紫阳派。 大风狂啸，几道白光转瞬即逝，撕裂寂寥的夜。 空气有些湿热，还隐隐发出某种焦味。一名弟子耸着肩，双手提灯，打了个哈切，急匆匆地走着。她素来胆小，若不是今日吃坏了肚子，是万不会在这么晚的时候出来的。正走着，她忽然一哆嗦，丝丝冷风钻进衣领，冷热交替，使她不得快活。 拢好松开的衣领，她如释重负地眨眨眼，只见一个瘦高单薄的人影站在前方。 她倒吸一口气，心惊无比，双腿打颤，已然无法动弹，于是张嘴呼救。 但一个“救”字还没来得及发出，她后颈一疼，昏了过去。闭眼前，借着忽闪的电光，她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身体被黑子包裹得严严实实，披头散发，像从地狱爬来的恶鬼，脸上缠着绷带，只露出凌厉的眼和薄薄的嘴唇，诡异至极。 乌云隐隐，雷声愈发震耳，风中掺杂着冷意，不知向何处怒吼。 男人弯腰扯下弟子头上的发绳，在自己头上随意绑了几圈，然后抓起晕倒的弟子，将她放在高大的假山中。男人后退一步，悄无声息地飞身上墙，将身影掩映在树影之中。 他双眼微眯，注视着远处鲜红的光芒，眸中充满复仇的火焰，由内至外，随着男人的长剑，燃烧殆尽。他割下紫阳派掌门人的头颅，对上那死不瞑目的脸庞，恨意又上心头。 只是这样还不够。 他便又刺又削，最后将一张脸毁得人不人鬼不鬼才满意。 此时火焰蔓延至身侧，男人仿佛早有预料，伸手在檀木椅上扭了几下，咔嚓一声，半人高的密道开启。男人却不着急离开，再次看了掌门的尸体一眼，才缓缓离去。 风声鬼哭狼嚎，雷电大作，雨却迟迟不落。 “欸，你们听说了吗？紫阳派被烧了！掌门也死了！” “哎哟那死法，真的不忍看啊……” “死了好几个长老呢，头都被割下来挂人房梁上，最惨的是那掌门，脸都被戳烂了。” “啧啧啧，要说我那紫阳派也不是啥好东西，二十年前的事你们听没听过……” 坐落于云城的福来客栈和大多数普通客栈一样，吃饭住宿俱全，还有许多谈天说地的客人。 行人抖落身上雨珠，忍不住向同伴抱怨，“他娘的，夜里那么大的风雷，这贼老天硬是憋了半天。” 同伴也好不到哪去，身上湿哒哒的，应和道：“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个时候下！真他娘的晦气，来，咱吃完赶紧回家去，还好书没湿。” 二人说着，相携找了个位置坐下。 荀志佑蜷缩着身体，额角冒汗，竖起耳朵偷听外头嘈杂的话语，紧张的心随之平复下来。桌子没有帘布，自然遮不住他十几岁的个头，不过还好有个披着斗篷的人坐在这儿，加之在靠窗偏处，整个人刚好挡住。 荀志佑见这人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藏住了。 那些人应该没追过来…… 他还抱有侥幸的心思。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只大脚跨过门槛，重重地踩在地上。 大汉肌rou虬结，蓄着络腮胡，凶神恶煞的，他对着客栈，声音粗犷，叉腰吼道：“给我搜！” 荀志佑浑身僵硬，这下逃也逃不过了，他只能将一丝渺茫希望寄托于头顶的桌子和眼前黢黑的布料。 那络腮胡大汉领着十几个人，粗鲁地掀翻桌椅，上楼抓人。店内避雨的客人一看这架势，便知是江湖纷争，也不管是否会被淋湿，扔下雨伞，两腿一动到处逃窜。 荀志佑心跳愈发厉害，身体不住地发抖，他听到那些人上楼，向他这方走来，恶声恶气地逼问斗篷人。 斗篷人没吭声，背对他们而坐，把玩着手中茶杯，皮质手套映出照射进客栈的微光。那几个人被他这样子激怒，其中一矮壮男子呲牙咧嘴，挥拳向斗篷人袭来。 荀志佑身体肌rou紧绷，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可没听到意料之中的倒地声，反倒是刚才那矮壮男子痛呼摔下楼。 “你竟然敢！”见斗篷人轻松扔下矮壮男子，众人后退一步。 其中一个眼角有疤的青年惊奇地看了斗篷人一眼，瞄到了靠在斗篷人身侧的长剑，扭头小声吩咐道：“去叫王刚过来。”回头，又挤出几分笑容，对着力气比矮壮男子力气还要大的斗篷人，“这位大侠，我那兄弟没脑子，冒犯了大侠，还请大侠大人不计小人过，您就继续在这喝茶，小的们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往楼下一瞥，看到大摇大摆上来的王刚，青年心里轻蔑一笑，抬脚走了下去。 络腮胡大汉，也就是王刚，对着匆匆离去的青年，皱鼻嗤笑道：“啧！瞧他那出息！” 荀志佑感觉此生无望，他难道真的要死在这个地方了吗？ “大哥！就是他把蒋大牛扔下去的！”一个小弟气冲冲道。 王刚仰头抱臂，看着临窗坐下的那道瘦削的人影，先是鄙视蒋大牛，“那个废物，真是不中用，这点力气都没有，叫他回家带孩子他还不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不屑道：“就这个豆芽菜？老子一根手指就能弄死他！”话音刚落，王刚一手成爪一手成拳，用力朝斗篷人打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到“咚”的一声，荀志佑头皮发麻，已经趴在了地上。 这人怎么还坐着？ 他甩甩压麻的手，谨慎地探出一个头。 竟是那个王刚被削了双手！鲜血止不住喷涌，此刻正倒在地上痛苦大喊。 剩余的人连他们的大哥都顾不上，向斗篷人投去惊悚的眼神，转身齐齐跑开。 斗篷人也没去管，拿起长剑，自顾自地起了身，也打算离开，只不过临走前一脚碾碎的王刚喉骨。 王刚停止痛呼，彻底断气。 太厉害了…… 荀志佑自知这是个机会，他从桌下钻出来，跌跌撞撞的，连忙追上斗篷人，喊道：“大侠！大侠你别走！我有事请您帮我！” 客栈内人已跑光，外面的也早已散开，斗篷人一路畅通无阻，听到荀志佑的话也没有回头。 “事成了给你一千两！” 斗篷人快速走着。 “一千两黄金！” 斗篷人停住脚步。 荀志佑几乎是跑着追来的，他气喘吁吁，撞到斗篷人的背，挺直坚硬，他不由“哎哟”一声倒地。 此时雨过初霁，土地潮湿泥泞，二人一走一跑，不知不觉中行至郊外。荀志佑撑着膝盖，揉揉发疼的屁股，发现斗篷人比他高了好几个头。 “一千两黄金，做什么。”沉闷的男声自前方响起。 荀志佑这才反应过来是斗篷人在说话，激动道：“护送我回宫！我是四皇子荀志佑，只要你保我安全无恙回宫，别说一千两黄金！就算是一座金山，我都给你！” 清风徐徐拂过，吹起斗篷人额前发丝，他转过身，极为认真地盯住荀志佑双眼，道：“一言为定。” 荀志佑这才得以窥见斗篷人样貌，说是样貌也不准确，长长的发须垂下，厚重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用黑布蒙住的脸，露出一个狭长锐利的左眼。 荀志佑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咧嘴笑道：“一言为定！”他嘿嘿笑了几声，双眼发亮，问道：“大侠，如何称呼啊？” 斗篷人沉默，不过一会儿就发出声音，有力、缓慢地说出这个简短，却将令江湖上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姓名—— “叶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