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动
荀志佑没想到叶律送他回宫的方式是用轻功带着他飞，飞之前还特意问他有没有用餐。 荀志佑一听，感觉叶大哥真细心啊，叶大哥好温柔。 开玩笑，逃亡十几天身上的干粮早就吃完了。 得到回复后，叶律点点头，一把搂起荀志佑，臂膀坚实有力，完全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瘦弱。他往前冲了几步，脚尖一点，便身如鸿雁般在林中穿梭。 可没过多久，荀志佑脸色发白，先是头中一阵晕眩，再是胃袋股股酸水翻涌，他费力扯住叶律腰间衣布，颤声道：“叶～大哥～请放我～下来……” 叶律轻巧下落。 顺便低头向荀志佑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荀志佑急急推开他，两腿发软，七倒八歪地走到树下，扶着树干呕吐。这一吐好像花费了他所有力气，他就爬呀爬，靠在另一棵树下瘫坐。 不得不说，荀志佑的恢复能力挺强的。 过了一会儿，他便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对着叶律坚定道：“叶大哥！我们还是走路吧！” 叶律没有说话，还是像刚才那般点头。 二人便这么在林中走了下去。 天边鱼肚白褪下，泛起橙红涟漪，秋意渐浓，凉风微拂，枯叶飞转。 荀志佑看了看身前高大沉默的叶律，一颗心莫名焦虑，他不安地扭头观望四周无序疯长的树木，问道：“叶大哥，你知道路吗？我们这是去哪啊？” 叶律脚步慢了下来，“不知道，四方镇。” 云城四周寒冷干旱，却奇迹般地孕育了四方镇这块宝地，冬暖夏凉，背山面水。四方镇位于大雍西部边界，连接东南西北四方要道，西通西域，北达烈图，南则是叛军驻扎。 这个尴尬的位置利弊并存，朝廷在此处设立关市，形形色色的人在此来往，带着各自的心思，如点墨入水般将它扩大，逐渐建立起这个混合了多方元素的城镇。 春去秋来，一代又一代人在此生根发芽。 四方镇就像诞生在沙漠里的绿洲，给予疲累的旅人珍贵的水源。于是在不同的立场和思想之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和平。 在那里打听消息，再好不过了。 可是…… 荀志佑又问道：“叶大哥，你有钱吗？” 叶律像是早有预料，将目光投向荀志佑，似笑非笑，“很快就有了。” 荀志佑皱着眉，歪头看他，“为什么啊？” 叶律道：“从京城到云城少说也要半月，我观你骨瘦如柴、衣衫破旧，离京应当不止半月。” 闻言，荀志佑低头看了看身上脏得看不清本来颜色的烂衣裳，顿觉心中苦涩。 “我被人追杀了……大概有三个月，那些刺客，还有城里的那些人，我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他本来打算去离京不远的玉蒙城里找不苦大师求药祈福，可半路被刺客截下，不得已一路上躲躲藏藏，竟来到了云城。 而过去这么久，宫里竟然没人来寻他…… 一阵阴风吹过，荀志佑听到叶律冷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杀掉他们，就有钱了。” 叶大哥黑吃黑？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脑中现出四个字—— 杀人取财。 其实他有很多想问叶律的事，可每当这时候，他就想起宫里那个妖艳的贵妃一脸狞笑着跟他说：“小佑子，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哦～” 算了……不问也没事。 天色渐晚，离四方镇还有些距离，光靠今天半天是到不了的，加之考虑到二人的吃住，便到前方的村庄，想要找户人家借住一晚。 村庄连绵成片，隐约有几座高塔错落其间。村里的人还没歇下，灯火微明，某个小院里传来饭菜的香味。 荀志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渴望地看着大开的院门，心中却犹豫。那户人家像是把菜端出来了，菜香愈发浓郁，荀志佑双眼绿得发光，肚子咕咕叫个不停，而叶律仍平静地站在身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院子旁边的坝上，几个小孩叽里咕噜的，躲在小屋后偷偷讨论这对搭配奇怪的兄弟，不时投来奇怪的眼神。 荀志佑脚步虚浮，胸腔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冷意，撑得他发疼。 他感觉自己快饿晕了。 正当他双眼发黑，躬身就要侧躺在地上时，一个丰腴的妇人悠悠地从院内出来了。 妇人惊呼，然后疾走上前来，担心道：“小娃子，怎么了呀这是？快起来快起来。” 荀志佑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大婶，你可不可以让我们兄弟在你这住一晚？” 荀志佑其人，就算再饿也不会忘记自己的目的。 那妇人诧异道：“兄弟？”她扭头向四周望了望，然后放下心来，鹅蛋似的脸上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嗐！小娃子怕是饿傻了吧？婶子家刚好做饭，来婶子家吃两碗再说。” 荀志佑心花怒放，头不晕，腿也不软了，但仍旧虚弱无力道：“谢谢婶子！” 妇人看着荀志佑真诚的眸子，笑容也灿烂许多，“跟婶子客气啥！来来来，吃饭。”说完，便牵着他进了小院。 十四岁的少年就这样被带进了狼窝。 叶律掩盖气息，隐匿在暗处。 临行前毒老人给了他一份大雍的地图，他扫了几眼便记住了。他又想起上次来四方镇的时候，附近从未有人家居住，而且这个地方给他的感觉很不对。 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飘荡在空中，这让他心中怀疑更甚。 等到半夜，叶律潜入荀志佑所在的房间，看着酣然入睡的荀志佑，鼻子轻轻一嗅，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迷药味道。 果然有古怪。 叶律正欲一把举起荀志佑，却听到屋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他屏住呼吸，闪身躲进床底。 银月被云朵簇拥，露出半边意含娇羞的玉面。 身材丰腴的妇人举灯领了一个男人进来，她伸出手，指着床上的荀志佑，得意道：“这货今天抓到的，别看他瘦啊！你瞧瞧这皮相，得值不少钱呢，我给他喂了药又闻了迷香，不过个两三天，啧！醒不过来！” 男人示意妇人将灯给他，绕着荀志佑的脸照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五十两。” “五十两？不行，得八十，八十才卖。” “你这太贵了，一口价，五十五，卖不卖？” “七十五。” “六十……” “给你打个友情价，七十，老主顾了都……” 男人咬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成交，明日老地方见。” 妇人呵呵笑道：“行，到时候我把人给你带来。” 二人声音渐渐消失，等门关上，叶律身形鬼魅地出现在门后。 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奇怪的笑容。 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叶律别有深意地望着紧闭的房门，声音低沉，也不知在对谁说着，“呵，还真被你猜中了。” 此时的云城内，一名白衣青年将茶杯摔在地上，面色狰狞，一脚踢倒跪在地上的报告的男子，怒道：“废物！连个小屁孩都抓不到——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被踢倒的男子捂着腹部一脸痛苦，但他丝毫不为此怨恨白衣青年，他只会觉得是自己太没用了。 “公子……据林齐……所言，四皇子是被一个披着斗篷的高大男子救走的……往西边去了……”白衣青年有功夫在身，这一脚又含了几分怒气，男子倒在地上，自是不好受。 白衣青年脸色平静下来，似乎消了气，便冷哼一声，转身坐在椅上，施舍般抛出一句话，“要不是安排了替身，他们迟早会发现，抱一，你是我最重要的手下，不要让我失望，对了，明日还要去找货，早点歇息吧。” 连抱一一手撑地，艰难地直起身，听到公子关心的话语，心中不禁涌上几股暖流，他低头，神色恭敬道：“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