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学徒
回到柴油机厂,我又一次来到了厂人事科,又一次面对那个姓杨的。这一次他没有再向我提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他先是告诉我将把我分配到铸造车间,问我有没有意见。我知道铸造的车间工作又脏又累。但我对此没提出任何异议,我对在哪个车间工作都无所谓,我不是那种怕脏怕累的人。 但当他提出要求我对上一次的事情向高道歉的时候,我坚决的拒绝了他。我告诉他,宁可不进柴油机厂,也绝不向高XX道歉,我们之间应该道歉的是他而不是我。他对我的坚决的态度表示无奈,只得取消这个议题——他屈服了。 回到宿舍,我把这个消息首先告诉了于树,因为他就就在铸造车间做造型工,跟他一起工作的还有小宋。很快,小宋也得到了消息。 当我转天一早来到铸造车间办公室报到的时候,见到了许多熟悉的身影。这些人都是我在宿舍里经常见到的、大部分都是来自乌兰毛都公社的天津知青。在车间里,我认识了我的师傅。他姓田,五十多岁的年纪,又瘦又高的个子,大概有1.80米。 田师傅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憨厚的人,当我们的小组长把我领到他面前时,他先是‘呵呵’的笑了两声,组长走后才问我姓什么、叫什么。我们的小组长姓刘,很年轻,顶多三十岁。他在给我们师徒作介绍时告诉我,田师傅是六级工。哇!六级工,应该算是大工匠了。不知六级工每月能挣多少钱。 我对铸造工作既无感性认识,也无理性认识,干脆就是一窍不通。我们在工作之前,田师傅要先给我讲解铸造的基础知识,讲铸造的工艺流程;讲造型,讲熔化,讲浇筑;讲造型用的沙子配比,还讲铸铁的成分……看起来像是没有文化的田师傅,谈起这些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说起铁的成分磷硫锰硒碳来,嫣然一个化学家。 造型工是手工cao作,工作的进度全要看几个人的配合,以及工作的熟练程度,当然还要看每个人的体力情况。这几项全具备了,工作效率就高。反之工作就慢,甚至完不成任务。 厂里有一个澡堂子,是男女共用的。澡堂子很大,在澡堂子的外间屋有一个老头儿看着。每当女工洗澡时,这老头就不能进到澡堂里屋了。 我们干造型的每天跟沙子打交道,身上非常脏,每天工作后必须要洗洗澡。 澡堂子每天白天都是男人洗,女工洗澡要到晚上七点以后,一直到晚九点以后。 有一天,我们车间熔化的大炉出故障了,不得已把炉架了。‘架炉’就是在炉子出了故障时,不得已把炉子的底部砸开,把已经熔化了的铁水全部放净。车间工人们管这叫做‘架炉’。一旦架炉,因炉体温度太高,当天无法修复,当天的工作就只能停止,有时甚至连转天的工作都受到一些影响。 话说架炉以后,工人们就一股脑的跑到了浴室准备洗澡。他们的工作实在太脏,工作以后不洗洗澡实在不能上床睡觉。可是那个时间是女工洗澡的时间。看浴室的老头百般阻拦也没有拦住,浴室的门是那种碰锁,老头把门锁上,谁知他们手里有钥匙。估计是在那老头睡午觉时,他们偷了老头的钥匙后配制的。 提起配钥匙,各个车间都有自己的高招。我们是铸造,就用铸的方法:用需要配制的钥匙做模型制作砂型,做砂型的沙子要求非常细,我们戏称为‘精密铸造’,我们做这种活前都要把沙子筛过。 做好模型后,用浇铸铁水的浇铸包端来一点儿铁水,在铁水上放上一块铝,铝马上就会融化。然后用铝水进行浇铸,浇铸好用砂纸稍微打磨一下就可以使用了。 他们就这样吵吵嚷嚷的穿过浴室的第一道门。浴室的第二道门是更衣的地方,洗浴池塘在最里面。 当这些人大嚷大叫的来到第二道门时,在里面更衣的女工们早已听到了来人的吵闹声,吓得赶紧跑进了浴室,把身子泡在了池塘里。 这伙人打开第二道门,没有贸然的冲进去,而是对着里面大声喊:“里边的人听着,你们赶紧穿衣服出来。我们先出去,五分钟之后我们就进来。” 那些女工们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乖乖的穿好衣服跑了出来,也不管自己洗好了没有。 这伙人是洗了澡了,可那看澡堂的老头也把他们告下了。厂领导一气之下关闭了浴室。自此,全厂职工的洗澡问题就只好各自自己解决了。 一转眼就是一周了,周六到了。下午,工作快结束的时候,我们一边干活,田师傅一边对我说:“我学徒的时候,就盼着星期日歇班,可以到师傅家里去,轻轻松松玩一天,还好酒好rou的有吃有喝。” 我听着田师傅的话里有话,似乎是在邀请我周日到他家里去。可是田师傅没有明说,我又不好意思问,只好笑笑,什么也不说,静待师傅的下文。 果然田师傅又说话了:“你明天歇班干啥去?” “我?没啥事。也许去看电影,也许就在宿舍呆着,看看书啥的。” “没啥事就上我那去吧。在我那玩一天。我家里有酒,你啥也不用带。”田师傅终于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我也终于放下心来。 “田师傅家住哪儿啊?远吗?”我问。 “不远,就是咱厂子宿舍。知道吗?就在厂院东边。都是咱厂职工,到那一打听就找到了。” 我们说着话,手里也没停。很快,我们的工作做完了。 第二天一早,到食堂吃过早饭以后,我就准备出发去田师傅家。我发现宿舍里许多人也在做着出门的准备。聊起来才知,原来大家都要去各自的师傅家串门。几乎都是要去那个职工宿舍,我也正好可以跟他们一起走。 走进职工宿舍区,见果然都是厂里职工,很多熟悉的面孔,打听师傅的家真是太容易了。我和于树在一起走,走到我师傅家门前时,于树用手一指说:“田师傅家就是这。你进去吧!” 我推开用篱笆围起来的院子的木门。门声惊动了屋里的人,田师傅首先走出来。一见到我,先是“呵呵”是笑了两声,然后大声的对我打着招呼:“来了!来,进屋!”声音之大,似乎是要让邻居都知道他新收的徒弟来看他了。当然也是让屋里他的老伴儿知道我的到来。 果然,一位中年妇女从屋里走出来。面带笑容的向我打招呼:“来啦!赶紧到屋里坐。你看你师傅忙啥呢?他呀,整天也不闲着,总是瞎鼓捣。别管他,你上屋里去喝茶。” 我看了看这院子,只有他的房子的长度大约七八米那么长,院子的进深大约有十几米。院子里是个菜园子,种了一些青菜。院子里还有一个像是地窖口样子的东西,敞着口,有一个盖子放在旁边。我暗暗猜测着这大概是个菜窖吧。 田师傅赶紧说:“去吧,进屋。我弄完了。走,咱进屋。”说着,他拍拍手,用手挑起竹子编的门帘示意我进屋。我走进屋里。 外间屋是一个厅堂,估计有十几平米。里面还有一大一小两间屋。那个大间的跟堂屋大小差不多,小屋是田师傅两个女儿睡觉的地方,估计不会很大。女孩的房间我不方便去看,也就没有进去。田师傅的大女儿看起来比我小个三、四岁,个子长得很像她的父亲,在女孩里算是高的了。 田师傅有两个女儿和两个男孩。大女儿马上就要初中毕业了,二女儿小jiejie两岁,也在上初中。两个男孩还都在上小学。 我走进屋里,田师傅的两个女儿都在屋里,见我进来,不约而同的喊了一声“哥”。我知道这是她们在跟我打招呼,便微笑着对她们点了点头。我走进里间屋,屋子当中有一张圆桌,师娘正在屋里忙着擦拭茶杯,桌子上放着一个大茶缸,刚刚沏好的茶顺着茶缸盖向外冒着热气。 没等我跟师娘打招呼,田师傅就在一旁给我们作了介绍。他先是对着师娘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新收的徒弟。” 然后又转过身来对我说:“这是我老伴儿,你婶儿。” 听到师傅这样介绍,我一边把我从家里带来的那包桂发祥的麻花放到桌子上,一边微笑着向着师娘打招呼:“田婶儿。” 田婶儿高兴的笑了笑,手指着椅子说:“坐,坐。喝茶。我上外边做饭去。”说着就向外间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