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李学良
师傅对我的到来早有准备,师娘也歇班在家。我刚刚把那些衣服片子放在床上,田婶就给我拿来了剪刀和卷尺,还有一把竹子的直尺。 我感觉裤子似乎应该比上衣更容易做一些,就打算先做裤子。我把拆的裤子的布片一片一片的摊放在床上,把我带来的几条裤子也放在床上。我先用卷尺量了裤子各个部位的尺寸,并把它们记在一张纸上。我不知道专业的裁缝是怎样量衣服,都需要哪些尺寸,我把我认为可能有用的尺寸都量出来并且记录在那张纸上。 做这个工作几乎用了我一个上午的时间。我的工作成绩仅仅是那一张记满了数字的纸,我估计这张纸上的数字除我之外没人能够看懂它。这是我第一次做裁剪,必须慎之又慎,才能避免出错。不过我终于在那些裤子和裤片中对裤子的结构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 田婶为我提供的剪刀是一把普通的家庭用的剪刀,师傅家里没有那种裁缝专用的剪刀。当我在裤片上果断的划上第一笔、当我拿起剪刀在我的裤片上剪下第一剪的时候,其实我心里没有任何把握。当我一边慢慢的、比照我带来的裤子琢磨着,一边一笔一笔的在布片上划着线的时候,田婶把午饭做好了,大声的招呼我吃饭。 我知道,我现在占着桌子使大家都不能吃饭,就赶紧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利索了,好让田婶可以安排碗筷吃饭。师傅做的第一件事是拿来酒瓶和酒杯,大声招呼着我喝酒,就像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其实我知道他平时在家里根本不喝酒,现在这样做纯粹是因为我的到来。 田婶又炒了田鸡,我感觉比上次炒的还要好。田师傅一个劲的劝我多喝点,可我的衣服还没完成,我下午的工作还很多,我不愿因为喝酒而影响我下午的活。 田师傅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中国工人,按时上下班,认真完成自己的工作,保证遵守厂里的一切规章制度,早上上班来,从厂门口径直走到车间,稍作休息后便奔赴自己的工作地;下班铃响起后,目不斜视的推着自行车直奔厂门口。既不会迟到早退,也从不在厂里到处游逛,除了自己车间的同事、领导,他不认识厂里其他任何人,即使是厂长也不例外。 每到公休日,他做的最多的是到河边抓蛤蟆。以前是单纯的喂鸭子,现在有学会了用它炒菜,需要量更大了,他去河边的次数也更多了。今天由于我的到来,他为了陪我,就不再出去了。 午饭后,我继续我自己的工作。田婶在一旁也做了我的“军师”,不时地为我出一些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对还是错的主意。她自己说她并没有做过衣服。 我按着午饭前划好的线,勇敢地拿起剪刀继续剪。裤子的前片剪好了,剪后片就容易多了。不久。裤子的前后两片都剪好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感觉似乎后边的一切都变得简单了,一帆风顺了,我可以轻而易举的完成我的裁剪任务了。 我开始剪裤腰,似乎还算容易。原来一条裤子上各种各样的辅料还真不少呢。扣子就用拆下来的,还有裤鼻儿、前门、口袋,还有口袋垫底,我还准备按一个后屁股口袋,这里头还有许多说道:要有口袋盖、也要有口袋垫底,还要有口袋布。 对!口袋布?“坏了,我忘记买口袋布了。” 我的话刚说出口,田婶就马上回答道:“你要什么布?咱家有布。你自己挑。”说完,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包袱,打开来看,里面都是布,各种各样颜色、大小不等的布。 我赶紧推辞说不要,我打算马上到街上去买。田婶似乎不高兴了,对着师傅发牢sao:“这要是我的徒弟,我就用大巴掌掴他。……” 我知道师娘这是生我的气了,赶紧陪着笑脸说:“田婶,您别生气。我要,不买去了,行吧?” 我没有动用大块的布,只找了几块适合我使用的布。我把包袱重新裹好,交给田婶。田婶问我:“你那些够用了?” “够了。要是不够我再拿。” “不够就说话啊!”田婶又嘱咐了我一句后才把包袱收起来。 我又把心思全放到了我自己的裤子上。 比着我带来的裤子,我把所有的“零碎”都剪好了。长出了一口气,但也担心做出来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能不能穿,大小肥瘦合适不合适,这些都是未知数,都要等我全部完成以后方能知晓。因此,我迫切的希望赶紧把这些布片组合起来,看一看我初次做裁缝的成绩如何。 田婶帮我把缝纫机支好,并且帮我找出各种颜色的线。使用缝纫机对我来说不是第一次了,我cao作起来的熟练程度令田婶惊讶。 我首先将缝纫机的针脚调到几乎是最大,然后把四个裤片用大大的针脚连在一起,目的是先看看我裁剪的裤子是不是合身,需不需要改动。 第一次裁剪的结果当然不会十全十美。不合适就拆了,改过之后再扎。再不行就再拆,再改。经过无数次的拆了改、改了拆,终于使我自己满意了。我又对着镜子前后照,实在是找不出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了。这时天已经快黑了。 田婶张罗着吃晚饭。我趁机向田婶展示了一下我的“杰作”,顺便向田婶征求一下意见。师傅师娘们当然是满口称赞,我退而求其次向那两个小师妹征求意见。谁想她俩也是异口同声的说好。看来是真的没问题了。 我趁着田婶忙活饭菜的时间,把裤子脱下来全部拆了。正式做裤子要先把口袋、前门等等的都做好才能缝合裤腿这两大片。心里高兴,我把这些告诉了师傅师娘,把这半成品就留在了师傅家。晚饭后告别了他们,兴高采烈的返回了宿舍。 满怀着兴奋,可我跟谁也没提,回来后就躺下睡了。 早上上班后,忽然在车间里见到了食堂里的那个北京‘哥们’,正在车间里干活。他什么时候到铸造车间来了?他不在食堂干了吗?出于好奇,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喂!哥们,你什么时候跑到我们车间来了?你不在食堂干了吗?” 他见到我也很兴奋,我见他脸上闪现出一个惊喜的表情。随后,他掏出烟向我递过来。抽着烟,他大发感慨:“你不知道,食堂那帮人真他妈不是东西,一个比一个不够揍,整天的勾心斗角,算计着坑害在食堂吃饭的人。我早就不想在那干了。还有一事,他们谁都不知道,我是**。我们**每个月都应该有四块钱的补助,当初我为了干食堂自己主动放弃了那四块钱的补助。” “什么?你是**?”我吃惊地问。大食堂里居然有**,太不可思议了! “啊!我真是**。可我老婆是汉民,所以我有时也是没办法。自己把握住自己,不吃那玩意儿就行了呗!你也是铸造的?”他转过来问我。 “对啊,我一来就在铸造。” “我发现铸造的这帮天津哥们都挺够意思,就自己申请到铸造来的。在食堂呆着太没劲了。”他继续发着感慨。 “你现在住哪儿?”我问。 “我也住那趟大平房。你们天津的都住那头,我们北京的都住这头。有空找我玩去,我叫李学良。”一支烟抽完了,我们必须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就此分手说再见了。 晚上,我到我们那个大宿舍的另一头去找李学良。不知道他住的是那间屋,我就在外边喊,几声过后,就把他喊出来了。 他带我走进他住的房间。仅仅十几平米的小屋里住着六个人。他们这里跟我们住的屋子布局不一样,我们那里是上下铺,虽然一间屋子也是住了六个人,但屋里显得宽敞一些。他们这里是个大通铺,六个人显得十分拥挤。 房间虽然拥挤,但屋里的人却十分的乐观,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有一个人趴在床铺上修理半导体收音机;还有一个人坐在屋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在写什么东西。我凑过去看。他见我来到他的面前,把他面前的一本书扣放在桌子上,封面上的大字《blacksword》,显然是这本书的书名。 我好奇的翻开看了一眼,才知道原来是一本英文书。书的主人用低低的声音对我说:“这是一本英文小说。你学过英文吗?”一口标准的北京腔。 我打量了一下桌子前面的这个人,瘦瘦的,长得不漂亮,严格的说甚至有些丑,估计个子应该很高,至少不会比我矮,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过我确认他对我并不冷淡。 我也低低的声音回答他:“不,我只自学过几天英语。这书我看不懂。” “哦,我现在正在翻译这本书。快了,快翻译完了。你要是对英语有兴趣就来找我,我可以教你。” 听到他这样说,我十分兴奋:“好!一言为定!”。 “那么你现在手头有什么英语书……哦,我说的是英语教材,有么?”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我有些尴尬。 “没事,你那天有空到街里去买一本英语教材,最好再买一本英语字典。” “好,好,好!我明天就去买。”我高兴极了,丝毫也没有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李学良,手里拿着香烟一直在注视着我们,直到我抬起头,我们俩的目光接触到一起,他才把烟递到我的手里。 我的眼光还是一直没离开那个人。我再回头看他,他已经又埋头在他的翻译工作中了。我转而低声的问李学良:“他叫什么名字?” 李学良回答我:“他叫高粱。” “什么?高粱?”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上还有人叫这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