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金刀银枪
山林。 山中雾正浓。 前面的路她已看不清，但她确信后面的人并未追上。 想到此，她的心稍稍安稳了些。 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逃到哪里去，但她不得不逃。 不逃，会死的！ 她不想死。 她并没有把握走出这片山林，但她知道停留一刻，就会有多一刻的危险。 正当她准备在前行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声音。 不是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沙沙’的声响本来在这片迷雾中已足够骇人。 她听到的却是人声！ 她平生从未试过比这一刻更害怕人声！ ——那些穷追不舍的人追上来了。 整整一日一夜，他们还是追上来了，猎豹追踪一只受伤的野兔，是不需要太长时间的。 她就是那只野兔。 现在野兔正躲在一个草丛里。 他们无一不身穿着青衣，手持银枪，神情严肃，面相凶煞，只见他们都纷纷将银枪往草丛，树洞，谷堆里刺去。 她不由地再将身子压得更低，屏住呼吸，她确信这帮人的听觉之灵敏是不容低估的。 有人走来。 一枪刺入，幸好落空。 否则她的背脊已经断裂。 那人转身走开，她方缓缓地舒了口气，额上的汗珠已有豆粒般大，伸手擦去，忽然感到一阵剧痛。 原来刚刚那一枪并没有完全落空，只是刺歪了位置。 她的手肘已被刺穿，血一滴滴落下，染红了半只袖口。 纵使刀刮她身上的骨，她也绝不能发声。 发声就只有死路一条。 忍！ 她咬着牙，紧闭双眼，受伤的手已变得麻木，嘴唇亦开始发白。 就在这个时候，刺出那一枪的人忽然大呼：“枪头有血，她就在那！” 其余的人闻声而来，举枪齐发，瞬间十三把银枪在电光火石间纷纷刺向草丛。 “硼”的一声，草丛破开，却空无一人。 她已跑远。 “追！别让那丫头跑了！” 十三名青衣人拔腿跟上，舞动银枪，当中一个年轻的小子更是腾空而起，一枪飞去。 银光一闪，破开空气。 坚实的榆树，被他的银枪一划，就断成了两截。 银枪在前，她已无路可走。 “大哥们，那丫头跑不掉了！” “好，十三弟做得好！” 那个年轻的小子叫做十三弟，他们只有十三人，很明显他就是最年轻的一人，最年轻的就有这般修为，另外的十二人可真是深不可测。 “臭丫头，老子刚刚那一枪居然刺你不死，好，有种！” 这个人是他们的二哥。 她虽然面色已苍白，但眉眼间依旧一股坚韧，只听见她发出讪笑的声音。 十三弟道：“你笑什么？” 她冷笑道：“亏你们是成名已久的江湖人，居然合力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你说这可不可笑？” “啪”的一声，一掌刮出。 他们的大哥怒不可遏，发话道：“你杀我们的帮主，放走我们的女奴，还毒害我四弟五弟，这几笔账，老子慢慢跟你算！” 二哥便道：“大哥息怒，这个人肯定是要死的，但是死之前何不让我们兄弟快活快活。” 十三弟大笑道：“二哥好提议！” 就在此时，十三弟后面的两个青衣人就走过来，他们的双眼蒙着白布，一个瘦如枯干，另一个肥头大耳。 那瘦子粗声道：“大哥，她在哪里！” 大哥搀扶他，连忙道：“四弟，你小心别伤着。” 那瘦子道：“无碍，我要见见那个贱人！” 那肥头大耳的人不断点头，因为他是哑巴，而他的双眼与瘦子一样被她毒瞎了。 二哥笑道：“四弟，你怎么看啊，你都成瞎子了！” 那瘦子道：“我和老五的眼就是被她害的！两个人四只眼，此仇不报，我老四就不叫老四了！“大哥，拿刀来，我要将那个贱人三刀六眼！” 三刀六眼，顾名思义就是每只眼睛划上三刀，分为六只，这种凶残血腥的手法就是这个瘦子的成名作。 她怒声道：“像你这种人死有余辜，毒瞎你的眼算是便宜你了！” “还说！” “啪”的一声，又一掌刮出。 他们的大哥从怀里掏出一把利刃，抛给那瘦子，瘦子虽盲，耳力倒好，一手就捉住。 二哥喃喃道：“唉，真是暴殄天物，都没好好享用过，就要死了，罢了罢了，老四高兴便是。” 十三弟笑道：“二哥若是喜欢，事成后，我出钱带你去京城的‘香榭楼’，燕瘦环肥，比比皆是，够你嫖的！” 二哥拍掌狂笑。 瘦子一步一步走进，手中把弄着利刃，他一手钳住她的下巴，冷冷道：“贱人，该还债了！” 利刃举起，正准备挥下时。 刀光一闪，神风骤起。 没人见到刀从哪里来，只感觉后背一凉，眼前一闪，再睁眼时，嘴巴张得偌大。 瘦子的人头已经落在地上。 “四哥！” “四弟！” 众人大惊失色，待反应过来的时候。 她已被人救走，但走得不远。 大哥喊道：“哪里跑！” 手中的银枪如离弦之箭射去，直飞她胸前。 刀光一闪，银枪的枪头被砍得粉碎。 修长的手臂，金光闪闪的刀。 她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他的面容。 浓眉杏眼，鼻长而直，唇红而薄，面上并没有任何须发，干净得很。 然而这样的一个男子英气不凡，任何女子看见难免会心动。 他双眼炯炯有神地目视前方，眉宇间有一股慑人的气魄，令那帮人止住上前的脚步。 他原来左手抱起了她，于是他慢慢放下她，她却像一个小女孩般躲到了他的身后。 无论这个男子是好是坏，他能从那帮恶人的手上救走她，足见他并没有任何恶意。 所以，她很放心。 毕竟，在这个时候，有个人倚靠实在是好事。 十三弟追上来，抱拳道：“这位公子，何以插手我们的事呢？” 那男子淡淡道：“我看不惯你们欺负这位姑娘。” 那帮人的大哥怒道：“你老祖的！还我四弟命来！” 此话刚落，他就一步上前，抡起拳头挥出。 十三弟大喝一声：“大哥，小心！” 刀光一闪，那个大哥的手掌就飞出九丈远，身子也被那刀光轰出，落回十三弟身旁。 那男子笑了笑，道：“青衣十三枪，不外如是！” 二哥赶忙扶起大哥，颤抖道：“你…你是何人？” 那男子摇了摇头，淡淡道：“手下败将，还好意思问我是谁。” 十三弟试探道：“你就不怕我们一起上？” 那男子举起金刀，指向前方，大笑道：“多杀一个是死，少杀一个又是死，你们齐上，我还怕你不成？” 十三弟的手忽然发抖，只见他微声道：“二哥，此人非同小可，武功在我们之上，不好对付，你意下如何？” 二哥怔住，道：“不成，我们那么多人，他只有一个，双拳难敌四手，我们每人一枪都够他受的！” 十三弟点头，他明白二哥的意思。 她的手肘还在滴血，但心却静了下来。 那男子悄悄问道：“姑娘，你的伤不打紧吧？” 她本来对这个男子已心存感激，听他关心一语，不由得点头道：“公子小心，他们不好对付，必要时，你哪怕是牺牲我也要保全自己。” 那男子凝视前方，坚定道：“我若是救你，就没想过要牺牲你。” 她抿了抿嘴，道：“公子大恩大德，柳听风没齿难忘。” 那男子笑道：“你叫柳听风？” 柳听风道：“嗯。” 那男子道：“真有意境。” 柳听风道：“什么有意境？” 那男子微笑道：“柳下听风的一定是个美人。” 柳听风的脸上泛起两朵红晕，她苍白的面容此时倒生出几分羞色，幸好那男子一直目视前方，并没留意。 十三弟道：“这位公子，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那男子道：“什么交易？” 十三弟道：“我与兄长们希望你能将那位姑娘交还我们，那么你杀我四哥的事就算了，一笔勾销。” 那男子道：“若我不从呢？” 十三弟道：“真是抱歉了，你们两个都要死。” 那男子道：“不如这样吧，我送你们剩下的十二个人去见你那位四哥算了。” 十三弟怒道：“简直口出狂言，你能走出此地，我们青衣十三枪还有颜面待在江湖？” 那男子笑了，一字字道：“错了，你们只剩下十一枪，你大哥被我砍断一手，此生不能再动武，若你们仍执迷不悟，刀光再起之时，青衣十三枪的名号将永远在江湖上消失。” 二哥握枪的手收得更紧，他怒目狰狞，一手挥出，身后的五位青衣弟弟神行百变，已重重围住那男子，他们五人扭动银枪，枪头弹出齐发，化为一片银丝网罩住那男子。 那男子喃喃道：“竟还有这般变化。” 十三弟与二哥的嘴角浮现一丝怪笑，这个阵法本是用来对付一些名满天下的江湖老前辈，怎料到，今日也有此一用。 十三弟大笑道：“这么样，还不束手就擒，你若放弃，我饶你一命！” 那男子道：“你又要少几位哥哥了！” “哥哥”两个字未发出声，只见他俯身下压，金刀分为子母两柄，左右手各执一柄，周身环转，体内施展出‘周身一元功’，手上的金刀刹那间刀光霹雳，傲刀无双。 满地的落叶被刀风扫起，发出‘咻咻’声响，那刀光中竟发出奇异的变化。 刀光一闪。 尽是呼天抢地的救命声！ “我的腿！” “啊！” 刀已入鞘，银丝网破开四片。 那男子的脚边血迹斑斑，四下皆为那五位青衣人的断脚，骨rou相连，血rou模糊。 柳听风都被此景怔住，那男子一手盖住她的眼，道：“姑娘莫看。” 二哥上前跪下，脸上露出恐惧之色，急忙道：“三弟，六弟，七弟，八弟，九弟，你们应我一声啊！” 可惜五人早就失血过多，一命呜呼。 青衣十三枪，先后死去六人，一人断掌，一人聋哑。 剩下五人。 二哥跪在那男子的面前，一手又一手地捡起他的五位弟弟的断脚，神色悲恸。 刀已出鞘！ 那男子刀扬起，正准备砍向二哥时，柳听风忽然拖住他的手。 “公子，算了！” “算了？” “嗯，他们死了那么多位兄弟，已经是个大大的惩罚，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但是他们这样对你…” “罢了。” “好，柳姑娘，听你的。” 二哥又跪又拜，痛苦道：“多谢公子手下留情。” 十三弟冷冷道：“这位公子好生令人羡慕，英雄救美，咱们山水有相逢！二哥，我们走！” 说罢便扶起他的大哥，一步一步远去。 其余的人亦扶起死去兄弟的尸身，随着而去。 那男子叹了口气，道：“真是可惜。” 柳听风道：“什么可惜？” 那男子道：“那个叫十三弟的，是个好汉，可惜他的兄长们都是些大jian大恶之徒，是非不分，误了他前途。” 柳听风笑了笑，道：“公子也会欣赏敌人？” 那男子道：“江湖乱世，英雄遍地起，若他能为我所用，倒是件好事。” 柳听风忽然道：“公子，小女子未知你的高姓大名。” 那男子却从腰间取出白布，道：“柳姑娘，坐下，容在下为你包扎伤口。” 听他那么一说，柳听风才记起自己的伤，露出及难为情的神色，未等她回话。 那男子却撕开她的袖子，露出一条雪白柔嫩的臂膀。 忽然“啪”的一声，那男子怔了怔。 柳听风居然下意识扇了他一掌。 那男子笑着道：“在下一时情急，柳姑娘莫怪，待我包扎好你的伤口，你爱如何打骂，在下也无怨言。” 柳听风忍不住道：“对不起，公子。” 那男子笑着道：“没关系，若是旁人见了还以为我轻薄你呢。” 柳听风咬了咬嘴唇，竟说不出话来。 只见那男子抬头一笑，淡淡道：“在下霍文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