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酆都不夜城二
茶斋里这么一闹，各色目光送走了‘红玫瑰’便立刻转向在桌边僵持的我和路雪枫。这下好了，丢人丢到家了。 我垂头不理会路雪枫的目光，安静的沉住气又坐了下来。要走也可以，等周围的人在喧闹起来，再走。 见我坐下，路雪枫也紧跟着尴尬的坐回原位。 眼看着周围的目光还在看我们，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顿了顿，失了原先的潇洒，只顾埋头倒茶，对着我转移话题似的说道：“昨天雪岚又问起你的情况，他似乎很在意你。还说去葵家之前，发现你一个人住在公寓……是一个人在南区吗？其他家人呢？” 茶水滑入杯里的叮咚声中，路雪枫的话不由让我一愣。 我有些惊讶的看向他，竟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家人，我该怎么答才好。 心思不禁有些沉重，我何尝不想有家人？心有些轻微的刺痛，我生怕被人看穿一般的，垂下眼睫把目光留在清澈的茶液中。 水中的涟漪与茶斋中的灯火在茶液中时不时晃动，扭曲的鳞火闪闪，就好像那一年的那场大火，火红的就好似这地狱的业火一般。 就是那场让我那么小就失去亲人的大火…… ‘往事不堪回首，何必还要惦记？’ 我瘪了瘪嘴，强迫着自己把这一切记忆抛弃。 眉眼一舒，我换了张脸似的微笑着，缓缓的开口回答道：“并不是，我是独生，很小的时候就和姥姥跟着杨家表亲的哥哥住。不过他们……已经不在了。” 最后一句话的内涵那么明显，他不会那么笨听不出来，继续这个话题吧？ “抱歉，说到你的伤心事了。在路家的我，其实和你差不多。我的母亲被选为鬼界卫戍，已去世多年。不过，或许我要比你好一些……因为我还有雪岚。只是岁月匆匆而过，整个路家却始终围着这个鬼界在运作着。有时候，我还真觉得不如你。毕竟，你是活生生的存在，而我大概早就已经算死了。” 余光之下，路雪枫的手微微一颤，声音略略有些干涸般的嘶哑，又透出一丝仰天长啸的虚无感。 早死了？这么轻视自己的生命吗？这么忌讳，也亏他敢说……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不由苦笑起来：‘你还真是不懂转移话题呀。’ 我嘴角微微一抿，埋头双手轻轻的摩挲着微暖的沾满干燥糯米粉的小竹管，眼睛时不时向着茶斋外看去。 看看稀奇的东西是舒缓情绪的良机。 这里各色奇装异服，朝代服制的人那么多，他们穿梭在各个店铺的柜台内，或是吆喝，或是埋头记账，亦或是在整理担子里的货品。 除了衣着与气质的不同之外，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他们都和我一样，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真的是真正的血rou之躯，毕竟目前见过最真实的李淑蔓也有异于活人的灵光傍身。这些人一定是活人。他们在这里营生，挑担做游商，就像路家一样。 估计是先代与鬼界有渊源吧？ 想着想着，我又看向角柜后墙壁上的小木板，上面素菜，热汤不过两排，其余的都是些从没见过的菜肴。什么冷醋人肋骨啊、冷茶血rou饭啊、冷粉丝、凉拌rou耳朵、白切肚。后面几个还可以理解，前面两个真的不知道是啥…… 但总的来说，都是冷盘。 是冷菜冷汤。 并且这些菜都点击率都还异常高，整个茶斋喧闹却温度不高。说白了，其实除了我和路雪枫桌上的食物热气腾腾，周围好几桌身上都罩着一层厚厚白布的顾客，桌上摆的便都是这些冷的快要结冰的冷菜。 一闪念，我突然响起那次在戏台前杨老伯请我喝的冷茶。 这种放冷的做法是人界白宴常见的。 冷盘都是供给鬼魂吃的……看来，这酆都妖魔鬼怪也不少嘛。 那，这些应该也是鬼吧？ 想着想着，门外轰隆隆的奔跑声又把我的思维抓了过去。茶斋外，几个断头鬼正追逐打闹的掠过，扬起一片黄尘。 紧跟其后的，还有一群肚子开花的僵尸，跌跌撞撞的将那边脖子上还挂着白绫的长舌女鬼，用力一推。导致女鬼一头栽倒在游商簪满新样式簪子的稻草靶子上。 发青的脑浆溅出来，倒是给素银的在簪子点翠了一眼。 艾玛呀，好血腥呀！那个游商怎么一脸司空见惯的样子！这么冷静不大好吧？ 我被那游商的淡定镇服，不禁感叹道：真的是爱丽丝梦游仙境呀，人和鬼这么和谐共处，传出去一定是世界第一大奇迹了。 我轻哼了一声，实在有些忍不住的惊声尖笑起来。为了少看几眼，我连忙转过身来看向见我笑异常疑惑的路雪枫，说道：“说起来这酆都很特别，鱼龙混杂，人鬼共存着。从前，从来不曾想过的……” “这里是酆都，是阴帅计都所管辖的领地，他拥有的酆都是象征着解放和放松的领地。人的力量是无可限量的，酆都作为黄泉奈何中唯一一个连接两界的领域，其中不乏擅长法术通灵的术者；世代经营鬼界商旅的游商；更不乏一些通过机缘进入鬼界寻亲的人……” 他倒是好像很乐意为我解答的样子。 不过这答案也挺出人意料的，通灵术师？就是说真的有半仙这种人？ 游商和商人的话，应该就是路雪枫他们这样的，以鬼界生意为生计的人，路雪枫自己就是个例子。 至于寻亲…… 树欲静而风不止，早知有一天要这么辛苦来找寻，何不当时就好好珍惜呢？ 想到这里，我不由脸色暗了下来。 ‘不知道在这里我是否能找到自己的父母，问一问当年那场大火的事情。’ 一旁的路雪枫恰到好处的瞧出了我的心思：“一般的灵魂很少会在酆都逗留，基本上都匆匆过了奈何，直奔轮回去了。”简单的一句话将我心中所盘算的事情一票否决。 他怎么每次都这么准时呢…… 不过，很少会么？酆都这么耀眼这么喧闹，怎么看也不像是少数人呆的地方。那这些鬼魂留在这里又是做什么呢？ “那这些你所谓少数的灵魂滞留鬼界，又是为了什么呢？” “见吾生财，天下太平……人避祸福，来此善哉。你该不会不知道吧？若是人人都匆匆轮回，哪里还有鬼界银行与商行一说？人在人世间赚钱可以改变命运，鬼若是能在鬼界赚钱，也一样可以改变自己下一世的命运。” 这话一出，还真的是一个惊世骇俗的大爆料啊！ 改命！这种和后悔药一样并成为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居然还真的存在！ 这可谓是，真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连阎罗王都要额外开恩啊！ 那我现在全身上下一个子儿都没有，岂不是只能匆匆去轮回了。 下一世，变个猪宝宝什么的？要么变头白菜？ ‘不要被猪拱了就行。’ 感觉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神话了一般，我从前总是以为，人死之后什么也带不走，人生在世最不该稀罕的就是钱这种废纸一样的东西。 “这……也太神奇了吧？”路雪枫的解释，无疑狠狠的打了这种思维的脸。 这简直就是太现实了吧！ “你以为呢？这酆都历经千百年的岁月，这里各朝各代的人与鬼比比皆是，路家的冥钱产业也从未出现低谷，不就是因为这鬼界所需量极大么？”一阵叹息从路雪枫的胸口氤氲而出，他似乎眉目间多了许多顾及与回忆。 “人间花的钱其实在鬼界花的钱面前，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改命就好像树上的一颗苹果，想得到的人何其多，可要拿到又谈何容易。”继续补充的话就好像再说他自己一般，让我不禁有些疑惑的看向他，总觉得他浑身一种感同身受的味道。就好像也是为了改命，才一直守着这恐怖的家业？ 若是我，给我好几百万，我也不想在鬼界天天和鬼魂打交道。要不是那莫名其妙的契约把我所在鬼界银行…… 呸呸呸，好吧！其实当时看到契约我就潜意识的觉得自己根本跑不了，我还是不要在这里显摆、妄想了。 思绪胡乱中，我将最后一支桔红糕吞了下去，又拿起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目光在彼此言语静止后，又开始在整个茶斋游移。 不远的另一桌，一个鬼魂拖着沉重泛黄的白布，一条黑烟漏在脚下显得异于其他。 身体似乎在抖动着，似出了什么事一般。 先前帮我们点单的红衣蜂腰老板娘闻声一脸紧张的赶了过去，与那鬼魂攀谈起来。又过了好一会，竟好像谈崩了一般的，那鬼魂身体一动，猛地砸碎了面前整张桌子。 不过，老板娘好像没有给他再发飙的机会，只见她朝着那鬼魂的白袍上轻轻一拍，那鬼魂就好像衣服内置炸弹了一样，全身被剥了个干净。 两把锋利的剔骨刀从那红袖中一闪而出，稳稳一横。一个恶狠狠却又妖娆的嗔怒声便响了起来：“砸碎也要给钱的！这四冷盘难道就许你随便吃！我疯二娘可不是好惹的！” 话音未落，数到血色的阴气便从老板娘疯二娘的裙衫里钻了出来。那鬼魂便砰的一下瘫倒在地，瞬间霸气尽失，木讷抓起一地的冷菜往嘴里塞去。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这鬼魂不过碎了个桌子，没有必要这么可怜吧。 我疑惑的看向路雪枫，他似乎根本没有在意那些sao动。只是一脸漠然的继续品着手中的茶。 是司空见惯了？ 我见他那么淡定，自己也故作淡定了起来。但那鬼魂可怜巴巴的掏出自己全部的金券塞给疯二娘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怜。 于是乎，我故意有些不自在自言自语道：“这里的鬼看上去和在洛家看到的不一样，似乎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不仔细看和一般人也没什么两样呢。而且还好象是个弱势群体的存在呢……” 人在人界就这样了，没想到到了鬼界也到处被人欺压。 “呵？才不是呢？他呀，是嫌弃老板娘做的冷菜过夜了！”路雪枫看着我软萌的样子，不由有些不可思议的噗嗤一笑，小声的凑到我耳边说完，又想一个没事人一样留我一个人独自凌乱在风中。 过夜了…… 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