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戎县印象
戎县，地处川东南，与云南、贵州均有接壤，是名副其实的边陲县城，如果此时的四川布政使司对辖下的各个州府排个序，那么无论是经济、政治还是文化，倒数第一名必然是叙府，如果叙府对辖下的各个县排个序，那么倒数第一名的帽子就当仁不让的戴在戎县头上，因为地处三省交界，僰人势力、云南土司势力错综复杂，戎县历来是官场中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所在，倒是不知道现在的县令何举何大人是有多么讨人嫌，或者跟牛叉人物结下了多大的仇恨，才会以正经八百的进士身份被发配到这等穷山恶水的地方。 林卓三人抵达戎县县城的时候，正值初伏正午时分，天光酷热，流火烁金，林卓轻装上阵都已经汗湿衣襟，头晕目眩，后面的两个黑熊更是大汗淋漓，一甩黑脑袋，就能下一场雨，只是这雨还没落到地上，就已经被晒干化为青烟而去了。 “大力，二力，我们总算是到了县城了，现在天气太热，我们就先不在外多走动，先找个店家住下，待日头过了再出门游历一番，找找县学的所在。”林卓坚持了一下，实在绷不住自己的儒雅形象了，挥舞起长衫的大袖子先是猛烈的擦了几把汗，又果断地把肥肥大大的袖子一边卷起来，另一边用手揪着当扇子扇起了风。 “哼，山野匹夫，有辱斯文……”旁边传来了大夏天很容易让人火气上涌的嘲讽声。 林卓定睛一看，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相貌嘛，嗯，很对不起观众，尤其是眼睛和嘴巴，一个太小一个太大，属于勉强不妨碍观瞻的水准，此人也穿着长衫，人家就比林卓讲究多了，衣冠整齐，虽然也是一副热的不要不要的模样，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沿着脖颈直接通往胸前，再仔细一看，胸前的长衫已经湿的透透的了，但是别人硬是岿然不动，只用一只手牵着另一边的袖子，用手掌小幅度的一来一往拨动，慢慢的扇着风，那份“我是读书人我骄傲”的雍容气度和“酷热不能移”的节cao真正是不要太满，满的要溢出来了。 在大明朝好容易看到一个同类，虽然是一个有那么点儿别扭的同类，林童生是兴奋的，就连刚刚被他讥讽都可以不予计较，正要兴冲冲上前去“之乎者也”一番，却不料人家虽然扇风比较慢，但是走路还是不慢的，当然不排除是不想跟林卓这个山野匹夫为伍，傲娇的“哼”了一声，带着两个书童模样的清秀少年径自入城而去，把林卓举起来打招呼的手留在风中凌乱。 “哎……大城市果然非同凡响，这就是传说中的文人相轻么？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啊。”林卓不算太小声的说了出来，算是给自己像国旗一样坚挺的左手一个交代，同时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点了一个机智的赞。 “噗嗤……”后面传来一声绷不住的笑声，咦，又是一个长衫小哥，大城市里果然不同，有那么多的读书人啊。 “这倒不是文人相轻，这位兄台，你长相扎眼，行事却又略显粗鲁，两项都犯了咱们赵大公子的忌讳，他岂能不有所表示。哈哈哈……”这位长衫小哥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个了不得的大笑话，根本停不下来的样子。 林卓很蛋疼的扯了扯嘴角，看着他笑得那个欢实劲儿一脸懵逼，为他的笑点感到忧虑，同时不由得开始提高警觉，还没进城门，就碰到了两个读书人，还都特么很不正常，这画风，这节奏，明显的出门撞鬼，不宜出行啊。 “这位兄台，请暂歇一二，咳咳……能不能先别笑了。”看着长衫小哥有些笑起来没有尽头的样子，林卓只好很不礼貌的打搅他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总觉得，哈哈哈……上天派我到人间来，就是让我把欢笑声带给你们这种无趣的人的。哈哈哈……”长衫小哥显然已经欲罢不能。 上天的安排？安排你来做个逗逼么？还是个一点儿都不逗的逗逼？还是个一点儿都不逗自己已经乐得不行了的逗逼？ 林卓眨巴眨巴眼睛，无语了，狠狠地扇了几下风，除去身体上和心灵深处的燥气，向着这个兀自前仰后合的长衫小哥，深深作揖，拂袖而去。 进了城门，却见铺着青石板的道路被日头晒得发白，街道倒是不长，但是充满了山区风情，爬坡上坎，弯弯曲曲，让人有一种一眼望不尽的奇特的满足感，街道两边倒是颇有一些店面在开门迎客，如果细细看去，这些店面里倒是客栈和酒家居多，略微有些酒旗招展、客舍林立的热闹模样，想来这也是戎县这个三省交界处人流较大的好处。在街道背后也有一些并不规则的巷道，多是一些深宅大院坐落间隔而成，间或也有小门小户辟出一些店面，做些杂货生意。 可能是因为正午酷暑的缘故，街道上行人道是不多，林卓三人找了一家看上去比较干净整洁的客栈想要投宿，看店里清清静静，店家却神色肃穆地拒绝了他们送上门的生意，说是已然客满，请另找别家。 林卓打量着店里空空如也的客栈，眼睛里透出狐疑，“掌柜的，我们只需要一间客房，好坏不论，还请行个方便……” “说了没有房就是没有房，一间都没有！你到处乱看什么，现在没有，等会儿就满了，出去出去……”掌柜的瘦高老头儿显然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一言不合就开始各种逐客令。 无奈之下，林卓三人只好转身走出，打算另找一家。 “小子，看你穿个长衫知书达理的，别说我没提醒你，现在这个时候，要住店得去找那最小最差的……好点儿的，都是客满。”掌柜的声音幽幽飘出，林卓听得一头雾水，特么的现在难道还有网络预订？人影儿都没有一个就把房间全都占满了？ 听了老头儿的话，林卓很是不信邪，果断找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客栈，有点儿像是后世的农家乐类型，就是自己家里的空房子拿来接客，额，住客。 稍微休整一番，趁着日头儿过去，天气稍微凉爽了些，林卓又到街上走动一番，发现戎县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么个边陲县城，居然有好几家青楼红馆，有一个居然就大模大样地开在县学的斜对门，装修豪华还有门丁腆胸挺肚地站着，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都完全把灰扑扑的县学碾压到泥地里，真是世风日下，有辱斯文，咳咳，改日还是去看看，嗯，到了大明嘛，要入乡随俗，风流才子嘛，啊，哈哈。 路上碰巧看到有官差在办案，看样子似乎是当地的僰人与一些外地的客商起了冲突，本着对大明朝警察队伍的强烈好奇心，林卓跟着一帮闲汉进行了传统的围观，两方好像是因为一些米粮买卖的事情产生了纠纷，官差们明显在偏袒本地的僰人，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地方保护主义，还是因为要维护民族政策，就直接将那伙儿外地客商锁拿县衙，委实简单粗暴至极。 林卓暗自摇头，边撤离人群，边迅速代入未来官员的角色，要注意工作作风问题啊，程序正义还是要的嘛。 可是让他意外的是，他还没有走回客栈，就碰到那伙儿外地客商优哉游哉的在大街上逛悠，还很是骄狂有恃无恐的模样。 这个，戎县的水，有点儿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