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她忧伤的教人心疼

    青华天尊见她喝得凶猛，难免要拉上一拉，龙雀却拎着酒坛子晃晃悠悠站起，晃晃悠悠走了几步，又晃晃悠悠的倒进了青华的怀里。酒坛中晃出的酒将青华胸前的白色袍子洇湿了一大片。龙雀盯着那片水渍愣了愣，拢了袖子去擦，见擦不掉，忽地伸手就要脱下青华的外袍。

    见青华抵死不从，龙雀晕乎乎笑了笑：“你怕什么，我又不曾对你怎样。”歪着脑袋想了一想，又道：“即便我把你怎样，我对你负责还不成吗？以身相许怎么样？好歹我也是堂堂东海龙宫三公主，”又愣了一愣，似乎在极力回忆着什么，磕了磕欲裂的脑袋，半晌才幽幽道：“好像现在又不是了……”

    青华天尊着实听不懂她在讲什么，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龙雀冒充三阙宫的小仙娥，问道时不小心中了千殇草的毒，他将她带回寝宫修养，她也是同如今这般，死皮赖脸的搂着他，说要对他负责。

    不经意间嘴角笑了一笑，再望着龙雀时，眸子中若隐若现多了抹温情。

    可龙雀的酒量却是不如她夸赞的那般厉害，将将喝了不过两坛，龙雀的脸便红得如同王母娘娘蟠桃园中熟透的蟠桃，整个人也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了起来，却仍是死命搂着青华不撒手。

    从日上三竿到月上柳梢头，龙雀搂着青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倾诉着她不为人知的过往。

    于是乎，龙雀这一醉酒，使得青华天尊将龙雀的祖宗十八代知晓得很透彻。

    原来龙雀幼时因是这四海八荒唯一的龙女，虽然倍受宠爱，然其身世也被人诟病。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龙族因受着恩典，从来龙族龙王的原配夫人龙宫王后只能是凤族，虽也可纳妾，却不容生子，为的便是保证龙族血液纯正。但龙族几十万年来从来不曾出现过龙女，是以当龙雀降生时，众人皆疑，想着龙雀或许便是龙王同姬妾生的孩子，可当时龙王同王后伉俪情深，还不曾纳妾，是以旁人又是猜测，指不定龙雀是龙王同外间没有名分的女子生下来的孩子，是为野合。按照龙宫规定，野合之子，不得为生。因而当有人将龙雀身世之谜拿到桌面上来讲时，龙王勃然大怒，将那些多嘴多舌之人尽数处死，又颁发诏书直言王后拼了性命才生下龙雀，倘若有人再起小人之人，定严惩不贷，如此讲明龙雀身份，从此龙宫才一派太平。

    于是龙雀也过了几年安生日子，旁人对龙雀的身份三缄其口，龙雀自己自然也是一无所知。

    可那日百花齐放郁郁芬芳，千里桃花似锦中锣鼓喧天，乐声不断正是东海龙王纳妾的好日子。王母娘娘为显厚爱，命织女将大半个天际铺上喜庆的锦绸，如同落日霞光。那样的霞光万丈里，天宫神兽饕餮威风凛凛的拉着一挺精致小轿，缓缓踱入了同样喜庆的东海龙宫中。

    那样气派的场面，便是当年龙王迎娶王后时，也望其项背。

    后来龙雀才晓得，那日龙王娶进门的，便是他如今宠爱的七夫人——纺意。也是王母娘娘的亲侄女，天宫中的掌乐神女。

    纺意在一次老龙王进天宫述职时对其一见钟情忧思难忘，即便晓得不可能为其王后，也心甘情愿下嫁作妾。起初王母娘娘并不同意，可耐不住纺意的百般苦求，终是松了口。于是纺意便成了天宫的七夫人。

    虽然是妾，本不应大办，奈何王母娘娘向来好面子，又恐纺意将来在龙宫会受人欺侮，于是权衡之下，生生将一场婚礼办得声势浩大。

    龙雀那时还小，也不过一万多岁，个头也小得很。龙王自王后仙逝后，接二连三娶了不少妾室，龙雀也从不曾拦着。听说此次娶的天宫神女还是个美人，龙雀兴致勃勃的还赶去观看。

    可天界婚姻冗长繁琐，当一连串的烧香拜佛祈祷祝文全部结束终能瞧见龙王掀盖头时，龙雀已经倒在乳母的怀中睡得七倒八歪。

    第二日龙雀醒来时，想起不曾见到传闻中的美人，心中一阵懊恼，恹恹的被乳娘拖着去向老龙王请安。

    垂头耷脑的拐过一个弯，却是一个不注意撞上了人，一阵香味扑鼻，龙雀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抬头，龙雀却是怔了。

    那一身红色绸缎裹簇下的脸，竟比那绸缎上绣着的幽昙婆罗花还要娇艳几分。她眉目如画，朱点绛唇，正笑盈盈望着龙雀。

    乳娘轻轻对着龙雀的耳朵提醒：“这位便是你昨日没瞧见的七夫人。”

    龙雀再一次抬头，心中欢欢喜喜，觉得这个七夫人，果真同旁人讲的那般，是个美人，还是个难得的美人。

    美人弯着腰，伸手托起龙雀的脸，嘴角一弯：“你便是小龙雀？那个野合出生的孩子？”

    龙雀当时并不晓得野合的意思，只觉得七夫人虽笑着同她讲话，她却并不觉得七夫人有多高兴，有多喜欢她。倒是旁边的乳娘一惊，忙拉过了龙雀，对七夫人陪着笑：“三公主还小，外头的传闻，七夫人千万不要当真，也请七夫人不要对小公主讲这些话。”

    七夫人满不在乎的一笑：“是便是了，还由不得人说么？”

    乳娘的脸色白了白，匆匆对七夫人行了个礼，便拉着龙雀走了。

    那日的情形，龙雀已记得不大真切，野合二字，却如同空谷钟鸣，时时回响。

    当龙雀终于明白野合二字为何意时，心中对于纺意的恨便陡然升起。她曾直言不讳的说她不喜欢纺意，可当她一句话还不曾讲完时，老龙王便一掌拍在桌上，将龙雀狠狠的呵斥了一顿。

    后来龙雀虽再不曾说过此话，可一旦听闻老龙王宠爱纺意，便绝食抗议。老龙王无奈，只得明面上冷落了纺意，暗地里偷情。龙雀其实也晓得，可终究还是当做不知。却不曾想纺意竟然得寸进尺，觊觎她母后的遗物。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龙雀同龙王大吵一架，怒气冲冲的飞来了蓬莱仙岛。哦，还不止大吵了一架，听龙雀醉醺醺的口气，似乎……还断绝了关系。

    青华天尊低头，看着怀中抱着自己的胳膊睡得如同小猫儿的龙雀，眼眸中不觉多了些怜惜。

    还记得瞧见她的第一眼，她变作天宫仙娥的模样，顶着个豆包头，傻乎乎的同他问三阙宫的去向，还记得她中了千殇草毒时的胡言乱语，还记得醒来后的面红耳赤，还记得被看穿时的抓耳挠腮……有关于她的记忆，是连青华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清晰。他一直以为，她是一个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她性格泼辣的像个男孩子，她笑容开朗，眉眼弯弯，俨然一个不问世事只懂玩乐的小姑娘。可她内心，却也承受着忧伤和阴影，只会在喝醉时，乱七八糟的吐露出来。

    那天真烂漫的笑容下，潜藏的是不为人知的忧伤，和教人心疼的倔强。

    清冷月光下，芙蓉花透着隐隐的香，随着悠悠的风摆弄着，婆娑的影子倒映在墙角上。跟着芙蓉花一并倒映在墙上的，还有沉默的青华天尊，和青华天尊怀里醉得不省人事的龙雀。

    青华静静抱着龙雀，靠海的岛上夜间有些凉，龙雀下意识的往青华的怀中躲了躲，青华低头，却瞧见从头顶处的树叶上滴落的水珠顺着龙雀的脸颊缓缓流下，轻雾般的月光下，青华能瞧见那一道水珠痕延伸至龙雀的耳边，仿佛一滴泪，隐入她的鬓发。

    没来由的一阵心疼，青华轻轻将龙雀抱起，走入靠近他住所的一间屋子。

    龙雀这一睡，就是五天，期间霖商来过一次，指着床上全无睡相的龙雀目瞪口呆：“雀儿丫头……如何醉成了这般形状？天尊究竟给她喝了多少酒？”

    青华无奈的耸了耸肩：“是她自己口出狂言，说酒量大的很，我才放心给她喝的。不成想两坛还未曾喝完，她就醉倒了。”

    霖商摇头叹气，坐在床沿上将龙雀放在外头的手纳入了被中，又细心的掖了掖被角，才道：“雀儿丫头只葡萄酒喝得多些，正经的水酒统共也就喝了三五次，还次次有人看着，如今在您这里撒了欢儿，想必还有几天睡头。”

    霖商说着起身，同青华出了门，轻轻将龙雀的房门掩上，两人坐在花架下，喝起了茶。

    “雀儿丫头负气离家出走后，因她的两位哥哥都外出办事，龙王便来找了我。雀儿丫头自小性子倔强，好歹我威逼利诱着，还能听得进去几句话，所以请了我来，没想到她却醉成了这个样子。”霖商今日穿了件水蓝色袍子，文质彬彬的，教人看着很是赏心悦目。他修长的手指端了盏青花瓷茶杯，欲送入口中时，又停了一停，抬头问道：“雀儿丫头如今住在这里，我倒也放心，只是有一事不明，不晓得天尊为何突然要收雀儿丫头为徒，又为何要将雀儿丫头带来这蓬莱仙岛？”

    青华淡淡用杯盖浮着茶叶，又吹了一吹，饮了一口，方道：“只瞧着她资质不错才收的。怎么？”青华抬头：“收了你的徒弟做徒弟，教你不高兴了？”

    霖商忙行了个礼：“侄儿不敢！只是侄儿晓得天尊向来喜静，雀儿丫头风风火火，怕吵了天尊。”

    “无妨！”青华放下了手中杯盏，看了眼龙雀睡着的房间，眸中隐隐浸了些笑意：“她如今倒还乖巧。”

    “那便好。”霖商起身，作揖道：“雀儿丫头向来调皮，不大服管教，天尊既想着收她做徒弟，也是她的造化。只是往后倘若雀儿丫头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还请天尊多多包涵。”

    青华天尊挑了挑眉：“自然。”

    霖商拱了拱身：“那侄儿便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天尊放心，老龙王那里，侄儿会去说和的。”